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 《无声告白》

今天是《无声告白》，这是一本涵盖了很多主题的小说，可以是个人与家庭、爱与教育、成长、种族、性别等等。这本书它的第一句话就很吸引人，它说“莉迪亚死了，可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句话推出了一个看似平静但是暗流涌动的华裔家庭，就像封面上的这句话说“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小说也是围绕少女莉迪亚的死为线索，来展开这个爱与期待是如何成为人沉重枷锁的故事。

先看小说里的父母。父亲詹姆斯·李是华裔，他早年的时候是校园里唯一的一个东方面孔，所以他对于融入和普通这两个词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他想要一种归属感，想要变成这些白人当中的一员。于是他后面就将他的这种未竟的渴望放在了孩子身上，尤其是长着蓝眼睛、黑头发的女儿莉迪亚身上。他希望莉迪亚能够广交朋友，多和朋友打电话，多出去社交，参加舞会。无非是想让女儿过上他自己未能过上的一种所谓正常的青春。而母亲玛丽琳和父亲的相反截然相反，作为白人女孩，玛丽琳一生追求的是摆脱平庸达到不凡。她不想重蹈自己母亲的覆辙，不想困在厨房和家庭里度过徒劳的一生。她想要成为一名医生，她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后来因为婚姻家庭，因为丈夫和孩子们，她不得不短暂地放弃自己的学业。中间她曾经有九周的时间短暂的逃离家庭，想要读完她曾经没有读完的课程，想要重返校园。可是这一次的逃离也以她发现她怀上了第三个孩子无疾而终。等她回到家之后她又把她所有的期待放在了女儿莉迪亚身上，给女儿买的书，送的生日礼物，全都是她自己想读的一些医学相关的书籍。她逼着莉迪亚去学理科，逼着她去研究这些科学。虽然嘴里说着是尊重莉迪亚的想法，想要她有一个自由的人生，可实际上只是想让莉迪亚去完成她没有完成的遗憾的梦想而已。

“看着我，”玛丽琳握住莉迪亚的下巴，想起她自己的母亲从未对她说过的话，那是她一辈子都渴望听到的东西，“你的人生完全取决于你，你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她顿了顿，看看莉迪亚身后满当当的书架，以及书架上方挂着的听诊器和元素周期表，“等我死了以后，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些。”

她的意思是：我爱你。我爱你。但是，她的措辞让莉迪亚无法呼吸：等我死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曾经真的以为她母亲已经死了，那几周和那几个月在她心里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她也已经暗自承诺：她要实现母亲的全部心愿，无论它是什么，只要母亲留在她的身边。

就这样莉迪亚成了父母梦想的一个交汇点，也成为了承载父母期望的一种承重柱。像哥哥内斯所说，她似乎是这个家庭宇宙的中心，可她似乎更像是一场台风的暴风眼，她处在这个中心，被父亲期望的普通和母亲期望的不凡相互拉扯。她太爱父母了，尤其是她太爱母亲了，在失去母亲的那九周，她曾经疯狂地向老天祈祷说，只要母亲能回来，她愿意实现母亲的任何愿望，变成父母期待的任何样子。等母亲真的回来了，小小的莉迪亚也想，既然老天已经把母亲还了回来，那她一定会遵守承诺，顺从于母亲的任何要求。于是她一边假装成父亲期待的受人欢迎的女孩，另一方面又假扮成母亲想要的天才学生。这样的双重扮演每天都让她疲惫不堪，她其实根本不喜欢科学，也没有什么朋友。莉迪亚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她得到的爱看似比上面的哥哥内斯、下面的妹妹汉娜都多，可实际上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天在承担着多少的压力，背负着多重的枷锁。

这个家庭的悲剧性来自于一种错位，人人都抱着深爱，可是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相望，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看到对方。父母总是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延伸，想要把自己想弥补的遗憾都压到孩子的身上。这个故事里的很多家庭成员们相处的细节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一些非常典型的中式家庭，在阅读的时候又难免会感觉被这些过于真实的描述触动到，感觉这个故事有一些读不下去，可是故事本身又非常的有张力，很吸引人，又一次次的放下又拿起来。

莉迪亚的哥哥内斯，也是这个家里的长子，却并不像莉迪亚那样得到关注，虽然父亲詹姆斯偶尔会在这个儿子身上看到曾经那个自卑的自己，不过也可能是处于逃避这种情绪，他并没有把改变和融入的这种期待过多的放在儿子身上，反倒和母亲玛丽琳一起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莉迪亚身上。内斯就像是这个以莉迪亚为中心的家庭宇宙边缘的一颗沉默的行星，就这样默默追逐着自己的宇宙，追逐自己的梦想。直到某一天在别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他收到了哈佛的录取通知，就这样奔赴自己的天文梦想逃离这个家。而莉迪亚和内斯的关系也有一些拧巴和混乱，他们既是盟友，是这个家庭里彼此相互理解的两个孩子，同时他们之间也有一种嫉妒、羡慕、竞争、对立这样的情感，内斯也会嫉妒莉迪亚抢夺了父母所有的关注。有一次他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把莉迪亚推到了水里，回过神来马上把她救了起来，而莉迪亚也会在收到哥哥内斯的哈佛录取通知的时候怕内斯离开这里从此不再回来，于是她偷藏起了这些信件。

这个小说还有一处巨大的张力在于明明能够看到这些人有很多的改变的或是沟通的机会，可是就这样一一错过了，就这样看着莉迪亚一步步的向深渊更深处走去。而且结局处有一个很让人揪心的地方是莉迪亚最后明明都想通了，她想通了要告诉母亲她并不喜欢科学，而且要告诉父亲她并不受人欢迎，可是在她想通的这个时刻，她却因为一场意外坠入了湖水丧失性命。她的死亡是一个悲剧性的误会，而溺亡又何尝不像是一种隐喻，她最终还是被困在了令人窒息的湖水中，就像她被困在了因为期待而无法喘息的她的生活。

许下最后一个承诺的时候，莉迪亚明白了她要怎么做，如何重新开始，从头开始，这样，她就再也不用害怕孤独了。为了封存和实现她的承诺，她一定要这样做。她轻轻地下到小船里，松开缆绳。当她推了码头一把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恐慌，然而，恐慌并没有到来。她笨拙地划着水，朝远处漂去——直到湖边的灯柱变成小点，再也无法玷污她四周的黑暗——她感到异乎寻常的平静和自信。头顶的月亮圆得像硬币一样完美，轮廓分明。湖面风平浪静，她几乎感觉不到小船的轻微摇晃。仰望夜空，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太空飘浮，毫无羁绊，一切皆有可能。

码头并不远。她能做到，她很肯定。只需要踢水，她就能一路游向码头，攀上那些木板，离开水面。明天早晨，她要问问内斯哈佛的事情，那里是什么样的，她要让他讲讲他遇到的人，上过些什么课。她要告诉他，他会在哈佛度过美好的时光。

她低头看着湖水，黑暗中仿佛空无一物，只有黑幽幽的颜色，一篇巨大的虚无在地脚下铺展开来。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然后，她就跨出小船，走进水中。

或许是这份黑暗和平静迷惑了她，让她无法正确判断眼前的危险，又或许内心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他就这样奔赴死亡。不过我觉得这个结局最揪心的一点就是莉迪亚到最后也没有学会游泳。我在读这个小说的时候，时常感觉父亲詹姆斯就是更偏心儿子内斯的，他在内斯 5 岁的时候就教会了内斯游泳，可是面对莉迪亚他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是拒绝，是拖延，教她游泳这件事。无论是说莉迪亚年纪比较大了，小时候学比较好，还是说莉迪亚自己没有学习的欲望。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阻碍他教莉迪亚游泳这件事，以至于这个悲剧性的结局很让人揪心，就是看到一个明明已经鼓足了勇气想要奔赴新生活的孩子，她先拿出她的这份勇气去面对她曾经害怕的湖水然后败给了它。

她有非常多的应付父母的经验，有非常多的讨好和附和的经验，她可以在她的家庭里活下去，可是她的成长环境并没有教会她更多的技能，告诉她如何面对生活的危险时全身而退。父母在做父母这个方面当然也没有人手把手的教，手把手的传授经验，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可是在这种摸索里很多父母容易把自己的经验和遗憾当作一种最优解，让孩子朝着自己认为好的那个方向去努力。可是却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这样的期待离现实、离真正的生存的需求有一定的差距，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教育带来的空中楼阁感吧。学校和家长都盯着那一个方向“如何考上更好的大学”来教育孩子。这和现实、和真实的生活有一部分是脱轨的，怎么保护自己、如何正确地看待自己的身体、如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这些和真实的生活，和心理健康挂钩的东西，因为父母认知的缺失或是教育的缺失，让很多人在成长之后，这一块的经验依旧是空白。对于这一部分技能的认知甚至会停留在一种错误的层面。这就会导致在面对真实的问题和危险时就会显得特别被动。

小说里莉迪亚对于水的回忆似乎就那么一次，被那次不慎推到水里，后来又被内斯救了上来。可能经验的匮乏也导致她对于未知的危险没有能够准确的判断的能力，就像这个孩子一直活在父母搭建的期待里，可是从来没有真正的面对过无人兜底的现实。所以一定程度上这个认知偏差也是造成这个悲剧让人如此揪心的一个原因。直到莉迪亚死后这个家庭里的其他成员才开始尝试着笨拙和痛苦的沟通。母亲玛丽琳翻出了女儿莉迪亚的日记本，发现里面大片大片的空白，原来女儿莉迪亚也并没有太多想记述的日记，而父亲詹姆斯也是意识到他一直强求自己的女儿，一个混血儿融入白人的环境里有多么的可笑。内斯也慢慢感受到了妹妹肩上到底扛着什么样的重量，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折磨。那么错位的情感、被忽略的新声终于在莉迪亚死亡之后被看见、被理解。他们才开始学着去听、去感受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无声告白。

这个小说里的困境非常普遍，很多孩子都在背着父母的期待前行，想要变成父母想象中的一个好孩子。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几乎就是他们全部的天地，因为父母说的难听点他们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社交圈，有不同的年龄段的人来交往。可是孩子他们的世界就那么小，父母占据了极大比例的一块，所以父母对他们的期待几乎会被他们本能的当作是一种人生的目标。当父母将自己的一些并不合理、并不适合孩子的期待，加到孩子们的身上的时候，他们要么带着这些压力和枷锁扭曲地活，要么就像莉迪亚一样迎来一个悲剧性的结局。

爱当然是真的，但是这些爱的前提都应该是看见，看见对方真正的需求，看见对方真正想要追逐的东西。比如玛丽琳看见莉迪亚其实很喜欢烹饪，和父亲看见莉迪亚独来独往也能过得很好。虽然想要她学习其他的东西，想要她融入人群，听起来并不是很难，可是对于一个年轻的生命来讲，强行去做违背本心的事情一样是一种扭曲的痛苦来源。就像书封上说的，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去看见真正的自己，而除了看见之外，也要学会听见，去听一听那些眼睛看不到的，去找一找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尤其是最亲近的人之间无声的告白。就像是在小说结尾，这场迟来了很多年的理解终于在这场意外之后落地。最后真相大白，最后也让人看清只有把话说开，只有看懂人内心真正的需求，爱才不会变成困住人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