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K
Appearance
Appearance
今天是安德鲁·克里瓦克的《熊》。这是一本短篇小说,以末日为背景,但是又跳脱出了寻常的那种末日叙事的框架,反倒构筑起的是一个有关于生命循环延续勇气的治愈系的故事。小说设定在人类文明行将结束,世界上只剩下一对父女,父亲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离开女儿,于是他尽己所能的教授女儿生存的技巧,教她如何辨别可以食用的植物,如何捕猎,如何制作以及使用工具,如何识别了解自然留下的讯号。直到某一个寒冬父亲没能熬过去,但是他给女儿留下的是足以让女儿在这个残酷世界生存的本领。从此女孩就需要独自一人面对荒野,直到她某一天遇到了一个同伴,是一头熊,他们两个神奇的能够交流。女孩似乎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孤独,但似乎一直都有所陪伴。在她人生的前半程有父亲陪伴,后半程有熊和自然陪伴。在与熊相依为伴的日子里,好像生存这件事变得格外的单纯,就只是活着而已。故事的结尾白发苍苍的女孩离开了人世,而为她收殓尸首将她埋葬的正是熊的后代。
熊竖起耳朵听,却什么也没听见。没有动物的脚步声。没有树木的低语。没有昆虫的鸣叫。没有水浪的拍打声。对他来说,这种寂静就像冬天一样寒冷而陌生。他想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大地是否曾经短暂地静止了一会儿。这时,森林里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水面上传来了一只潜鸟幽灵般的哀号。熊站起来,伸伸懒腰,转过身,大熊座就在他的右肩上方。接着他出发了,沿湖岸向西移动,天空在他身后开始发白,就像世界本身正在诞生一样。
在故事的尾声,一切悄然落幕,但似乎又象征着另一场循环的开始,生命的循环,世界的循环,时间的循环。小说里面最后一对父女的设定在我看来大概是将人类从一种地球的主宰者降位为普通物种。自然绝非被动的被征服的对象,而是这个世界的主体,是万物的根基,占据这个世界最广袤的篇幅。人类只是其中独特但依旧渺小的一部分,和其他生灵,和其他生物一起完成着演绎着各自的故事。故事里我感觉最让人动容的是父亲去世的那一段,描述得算不上多么惊心动魄的渲染,但是有一种丝丝入扣得柔和的痛苦。在主角们与自然紧密相依艰难求生的情况下,死亡好像脱掉了沉重的外壳,变得柔和又平常。就像我们不会在意哪个角落里死去的一只蚂蚁,世界也不会在意某个角落悄然消失的生命。在父亲临终前女儿问父亲说“你们这一辈子还尝试过寻找其他的人类吗”,父亲说“我和你母亲当时几乎找了一辈子,后来决定不找了,决定留在这里等你”。
他不再说话,沉默了很久。两个人只能听见噼啪作响的火堆和碎浪的声音。
于是我们就不再找了,他终于开口。我们决定住在山里。然后等着。
等什么?她问。
等你。
在这样本该苍凉绝望却又有一种纯净质朴的人类一步步走向消亡的环境里,生命的延续成为人类最朴素的生存哲学,爱与希望是对抗虚无的力量,而在这样的背景下新生命似乎正式爱与希望最鲜活的代名词。当女儿对父亲发出询问,她似乎在那一刻站在了时间的岔路口,一边是过往寻寻觅觅的父母,而另一边是多年种下的因如今结成果的现在。在这种令人绝望的充满未知的大环境之下,父亲的那句“等你”似乎是对存在主义困境的一种浪漫且诗意的回答。前路充满荆棘,生存的希望渺茫,可是在他们的选择中,依旧包含着对生命的敬畏和欣喜,以及对未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人的内心深处总是有很多的信念,有很多对于生命新生的向往追求的本能,但或许只有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这种本能才会让人感觉到动容。因为不会再以个人的喜怒或是世俗的标准将一些东西强加在新生的生命上,期待她就仅仅只是期待她而已。不期待她长成什么样的花,只是期待她能够生存下去,仅此而已。就像是人期待春天,一想到春日来临,即便心情低落,又好像莫名地受到了一些鼓舞,觉得不应该辜负这样的春天。在这本书开篇没几页的地方有一段描述春天的文字,它说“不管冬天多么漫长,春天总会紧随其后”。女孩望着盘旋在自己头顶的鹰和隼,想着它们是从未知之地来,终将抵达未知之地去,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世间万物都是如此,时间、生命、自然,所有的一切概莫能外。
然而不管冬天多么漫长,春天总是紧随其后。它的到来既和缓,又莫名让人感到意外,就像醒来时听到的鸟鸣的音符,或者水滴从树枝滑落到地面的啪嗒声。积雪融化时,曾经色调一致的森林地表上显现出黑色的岩石、灰色的地衣和棕色的树叶,在铁杉和松树群的映衬下,树叶愈发绿意盎然,纤细的银色轮廓也开始变得清晰。那些日子里,女孩和父亲一早便离开家,仔细看着一个从森林的泥土中钻出来、从湖泊边缘的水中冒出来的新世界。
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她躺在地上,想知道世界和时间本身是否也像鹰和隼一样,在她头顶上方翱翔,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她清楚这弧线只是它们旅途的一部分,因为它们一定是从某个她尚未见过的未知之地出发,最终又将回到那里。
这是一本篇幅不长的小说,但是读着莫名的不知道在哪里就会被触动。书里满是矛盾和融合,在末世之中却有治愈和生命的坚韧,缺憾中有完整,孤独中不乏陪伴,消失的背后居然是巨大的永恒。在故事里人不断向世界索取,向自然索取,无论是获取食物还是制作武器,但这些都并非是向自然屈服,或是想要征服世界,而是仅仅与自然和谐共处。当女儿成为最后的人类时,似乎意味着人类的文明将要画上一个句号,而这仅仅是自然新篇章的一个逗号。这样的辩证关系又会导向对生命本质的一种追问,就是人类到底是世界的匆匆过客,还是自然进化的必然环节。人类当然既是地球的匆匆过客,又是自然进化的必然环节,正是因为意识到个体的生命的有限,所以人类才想要尽可能地去传递文明,想要延续生命,也是因此让我们成为这个宇宙里面独一无二的有思考有传承的生物。因为其中蕴含的最本能的最珍贵的东西不仅仅是对生命的敬畏,更是对未来的期许。即便岁月流转,但人类留下的东西或许终归会以某一种形式在宇宙间永恒留存。用一句诗意的真理来概括就是或许人类终将消亡,但我们留下的一切都会闪耀在宇宙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