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规训为“美德”的过度分享，何尝不是对自己生命力的慢性掠夺 | 《她来劈开这山》

今天是《她来劈开这山》，这是一本颠覆传统与惯性思维的童话。当童话剥除了甜美的外壳之后会让人猛然意识到，那些存在于古老传说当中的暴力，用一些载体编织出牢笼，让人误以为飞翔需要某些凭证。这里面的 25 篇故事每一篇都是新传说新童话，它以女性的视角重新打开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故事。

比如说书里的第一篇田鼠咬破了仙女的羽衣，它就是以全新的视角重新讲述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从前有一只小田鼠，她是家族里打洞打得最快的，她想要去皇宫打洞，可是亲朋好友都告诉她说，能够去皇宫打洞的田鼠需要一套优雅得体的衣服。于是她背上行囊，出发去寻找所谓的得体的衣服。有一天晚上她睡在一个地窖里，天太冷她摸到一条羽毛裙子，迷迷糊糊把裙子裹在了身上，第二天发现这个裙子在睡梦中被她咬出了一个大洞。当她爬出地窖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女人正在哭泣，她嘀嘀咕咕没想到被这个女人听懂了。她说“你能听懂田鼠说话，那你一定是仙女吧”。女人说她以前是仙女，可是被老黄牛和她的丈夫偷走了羽衣，所以没有办法飞了。小田鼠想起被自己咬破的那件衣服，她说我好想知道你的衣服在哪，可是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羽毛衣服呀。

“仙女，我觉得他们在骗你。”

“谁在骗我？”

“你的父帝，你的丈夫，你周围所有告诉你你得靠羽衣才能飞的人。”

仙女的手有些颤抖，小田鼠又用鼻子蹭了蹭仙女已经磨出茧的小指，她对仙女说：“你是仙女啊，仙女本来就会飞。”

我们总是认为，或者说外界总是想让我们认为自己身上的某些能力是依托于某些筹码。可是当剥除了那些外在的东西才能发现真正的能力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看完这个故事之后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说为什么一个老黄牛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拿到一件能够让人起飞的羽衣却连到天上兜一圈的想法都没有，是不是因为这个衣服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功能。小田鼠最后也发现如果她能够成功的去皇宫打洞，那她最大的筹码一定不是找到一件多么得体的衣服，而是她的打洞能力。我最开始找工作的时候花了非常大的力气研究面试穿搭，甚至根据不同的行业不同的岗位定制了不同的面试搭配，甚至半夜会因为缺少规划里的某一件单品马上出门去买。我生怕会显得不够正式、不够重视或是不够恰当，可是大概也只有第一年吧，后来就会逐渐认识到，真正决定能否获得这个机会能否被录用，最有用的当然还是匹配的程度与合适的能力，外在的行头或许是诸多原因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还有一篇我很喜欢的故事叫做《青春之泉的代价》，故事发生在一个丰饶的过度，这里有一位女王叫做茜拉，可是在茜拉 40 岁生日的当天她被一头黑色的驯鹿撞下悬崖。这个时候众多大臣群龙无首，内阁大臣贾法领来了一个 10 岁的小女孩，他说这是茜拉唯一的女儿希雅公主，公主年幼，他愿意承担起内阁大臣的职责。可是女将军瓦尔基丽对此表示反对，她说女王的遗体甚至都没有找到，是否操之过急，就算要立摄政大臣，也应该在女王的遗体面前完成这个仪式。大臣们就像墙头草一样在两个人之间摇摆，直到贾法对瓦尔基丽发出了一些人身攻击，他说瓦尔基丽将军已经 50 多岁了，头发花白，难道一个老婆婆还想要管理国家吗？这个时候大臣仿佛都得到指令一样，纷纷抛弃了瓦尔基丽，决定支持贾法。虽然贾法和瓦尔基丽的年纪相仿，但世界对女性的年纪仿佛另有一套苛刻的说辞。于是瓦尔基丽很颓丧地面对着虚空发问她说，到底要怎么找到女王呢，到底怎么能够不让国家落到贾法这样的人手上呢。这个时候一些黑色的流光化成了女王茜拉的模样对瓦尔基丽说，去寻找青春之泉吧，找到青春之泉，喝下一杯泉水你就能重返青春。似乎是受到这句话的蛊惑，瓦尔基丽决心去寻找青春之泉。临行前贾法对她满心警惕，瓦尔基丽说我要带三个伙伴，一个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老马，我舍不得它；一个是 30 多岁的没结婚的老姑娘，在路上或许可以为她寻找合适的伴侣；第三个是一个老婆婆，她会做饭而且她有很多的故事，路上不至于无聊。贾法很欣慰地同意了，他说你们女人确实就是重感情，而且 30 多岁未婚确实也是比较大的事情，为她寻找伴侣也比较重要。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青春之泉，可是瓦尔基丽却并没有喝泉水，只是沉静地望着泉眼。黑色的茜拉不断劝说她，你快喝下这泉水你就能重返青春，一切问题也都能迎刃而解。瓦尔基丽反问她说可是重返青春的代价是什么呢。黑色的茜拉回答，重返青春会有什么代价，你只要喝下它你就能回到女人最美好的年纪，十几岁天真烂漫，美貌正在，而且有无限的自由。瓦尔基丽听着，脑海里回想起十几岁时真正的茜拉对她说过的话。当时茜拉边在旷野上奔跑，边对她说我想要变得强大，我想要变得成熟。于是瓦尔基丽一剑刺向流光化作的黑色的茜拉，把她钉在地上，原来这是贾法的幻像。瓦尔基丽接着说我带的这匹老马，它跟了我很多年，它认识所有的路，这位 30 多岁的姑娘她是我最得意的前锋，这位老婆婆她是最厉害的神秘学者，一定能够配出青春毒水的解药。贾法的声音犹不死心的从泉眼传过来，他对瓦尔基丽说这不是什么毒水，这就是青春之泉，能够让你重返青春。瓦尔基丽说，可是重返青春的代价难道就是失去记忆，失去所有的学识、能力与经验吗。她带着配制好的解药回到宫廷，来到年幼的公主，也就是变年轻的茜拉面前，她说喝下这个解药您就能重新获得记忆与治国的经验，可是您也会重新回到 40 岁。

瓦尔基丽的话还没有说完，公主就惊喜地跳到她面前问：“真的吗？我本来就有四十岁吗？那我还等什么？”

公主咕噜一声喝下解药，她的眼角出现皱纹，声音变得沙哑，背上出现了曾经决斗留下的伤痕，但她的眼神变得坚定，手腕变得有力，她变回了瓦尔基丽熟悉的女王模样。

茜拉女王看着镜中的自己，向瓦尔基丽道谢，“谢谢你，我的挚友，这重返青春的阴谋让我明白，年纪带给我的阅历和威望才是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前段时间有一个话题，好像还上了热搜吧，就是说 25 岁是人生的 7 点半，虽然这个说法有人赞成有人诟病，但我确实在看到这个话题的一瞬间，感觉眼前一亮，我之前从没想过 25 岁是这么的年轻。因为我时刻觉得过了 20 岁之后我好像就很老了，好像就太老了，我做很多事情似乎永远来不及，我无法完成别人的期待。这或许也是年龄焦虑的一种，不过很多焦虑或许会被我化成一种愧疚，然后又因为愧疚太多，所以每一件愧疚似乎又显得不那么重要。在 23 年底有一段时间和很多高中生在一起学习，每天看着他们也会心生一些羡慕，他们的天真单纯，那种为了一个目标心无旁骛努力的劲头早就是现在的我没有的了。我羡慕他们年少轻狂，羡慕他们无拘无束，但也是那段时间我发现了年纪阅历和时间带来的知识储备会给人的一种踏实感。1时间是一位公正的雕刻家，它让我在这些少年人面前能够非常轻易地说出 18 岁的他们很难说出的一些见解，能够轻松地完成对他们来说非常头疼的课业和难题。这些不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的年纪，我实实在在的比他们多活了好多年。现在在工作环境里有的时候年长的领导看着我会感慨说“你好年轻啊，你还有大把的时间，我真羡慕你”，我说“可是我也不年轻了，我都已经 20 多岁了”，她说“可是你的职业生涯刚刚开始，你在我们这些人眼里还是小 baby，你还会有大把的美好时光，我真的很羡慕你”，我说“可是我也很羡慕你啊”。那种时间积淀来的稳重踏实和阅历确实是一直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我常常觉得年轻意味着除了年轻一无所有，所以现在我听到有一些人感慨童年，感慨青春时代的美好，想要回到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默默回复说“天呐，要回你回吧。我可不要回去”，我也是走了很远的路很不容易才来到现在的，如果有这个力气，我更想走到未来，走到更远的地方，看一看更成熟的我自己是什么样子。

还有一个是《城主的饥饿晚宴》，凛冬之城的城主每隔 50 年会举办一场神秘的晚宴，会发出 100 张请柬，而能够从这场晚宴平安归来的人就会获得无数珍馐与珍宝，但前提当然是能回来。这一次收到请柬的人们踏上了赴宴的旅程，路上他们遭遇了暴风雪，在极致的寒冷中生存的考验摆在每个人面前。年轻的花匠问农夫的小妹妹说“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干粮吗”，木匠兄弟中的一人对猎人的小女儿说“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长矛吗”，牧羊人家的儿子问他的姐姐拉玛说“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羊皮吗”。这些没有被教育过也不懂得拒绝的女孩们都选择了分享，展现了高贵的无私的品质，可是当拉玛看着弟弟披着两张羊皮逃离冰水，而自己却被雪水冻住无法移动时，她看到了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她企图向这个女孩求救，她说“你有两张熊皮，你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吗，我快冻僵了”，这个红头发的女孩科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她毫无愧色地拒绝了代表高尚无私的分享请求。

她说：“我可以救你出来，但我没办法跟你分享我的熊皮，因为我也很细要它，除非你用什么东西和我交换。”

交换？

这个词可比分享低劣多了。

但当科林提出交换时，拉玛才开始思考自己拥有什么。当她把分享当成相处的第一法则，她总会放弃衡量自我的价值，把自己拥有的一切物品与能力当成随意取用的免费商品。

思索片刻之后，拉玛对科林说我是牧羊人的女儿，我能够在荒原里找到方向，我能够带你找到凛冬城堡。科林取下一张熊皮披到她身上说成交。她们来到城堡，发现城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城主说“欢迎你们，凛冬城堡新的守护者”。接着晚宴开场，拉玛不可置信地问难道这真的是一场晚宴吗，城主笑着说“不然呢”。在这个谎言遍布的世界里散播一个真相，难免也会让人怀疑。她说晚宴的真正目的是筛选出一些不那么愿意分享的女孩，或者说懂得拒绝的女孩，才能帮忙守住这个城堡所有的东西，否则太过于无私，太过于追求一些高尚的道德情操，那很容易就把这个城池让他人瓜分殆尽。我们好像总是被教育着要分享，难以开口拒绝他人，所以无形中也因为不懂得拒绝分享遭受到了很多掠夺。比如说最近春天来了，又到了一个容易被骚扰的季节，我和我妈妈抱怨说“我不想回复一些我不想回复的聊天”，她说“那你不回不就好了”。我说“可是不太好吧，感觉不礼貌，也没什么教养”，我妈说“可是你的好或不好是对谁的呢。对别人来说不知道好不好，反正对你来说是不好的，那你有想过你回复这类消息的终点是什么吗”。我说“没有”，她说“很简单啊，要么你从现在开始不回，要么你就嫁给他”。我听完这句话感觉一点也不愧疚了，甚至感觉以后再也不会愧疚了。以前总是认为对于别人的消息不回复是一种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体现，但是也没有想过说别人给我发这类的消息完全不在意这是否对我来说是一种强制的分享和掠夺，要求我分享自己的注意力时间和精力。所有被定义为美德的大度和下意识的对他人情绪的承接何尝不是对自己生命力的一种慢性掠夺。

看完这一篇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很多女性叙事反复强调要劈开古老的山峦，不是要摧毁传统，而是要让被掩埋的泉眼重见天光。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本身就有劈开自己身后背负着的山的力量时，那些被规训的怯懦，被驯化的温顺，被异化的焦虑，都会在一场名为恍然的风里化为齑粉。或许真正的女性主义童话就该如此，不是编造新的梦境，而是劈开旧世界的雾障，让我们看到自己原本就站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