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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鱼,它允许自己奋斗一生,却回到起点 | 《鲟鱼》

今天是《鲟鱼》,作者邱兵老师是记者出身,他曾经创办过《东方早报》和《澎湃新闻》,后来发起过一个“天使望故乡”的文学项目。这本书读的时候首先看到了它书封上有一句话,它写“有一种鱼,它允许自己奋斗一生却回到起点”,这句话是出自书里面的一篇同名的故事《鲟鱼》里的。几个人在中华鲟洄游时的一句话。中华鲟是中国非常古老的一种珍稀鱼类,被称为水中活化石。它们的洄游似乎是刻在基因里的一种本能,幼鱼时期它们顺流而下,在广阔的水域里生长十几年,等到成熟后便逆流而上,回到出生的地方继续繁衍后代。整个洄游的过程哪怕不进食,哪怕耗尽所有的体力也在所不惜。总会让人联想到人类社会里面一些相似的生命轨迹,有人背井离乡,到陌生的城市打磨自己,一路求学、工作,从青涩到成熟;有些人为了理想闯荡,不断去尝试不同的领域,不断经历失败与重来。当积累到了足够的能力与筹码,一些人可能就会选择回归。像从大城市回归到自己出生的城市,用自己的所见所学来反哺故土,或者就是在自己的事业达到某一个水平的时候,转过身来投身自己曾经的热爱。

看到这句话,看到这句“允许自己奋斗一生却回到起点”,感觉到了一种很微妙的自由,又或者说它打破了一种对于奋斗和终点的固有的想象。很多人是不允许自己回到起点的,可能是被一些线性成功的标尺绑架。很多年轻人不敢回到家乡,也并不是因为不爱自己的故土,可能害怕这是一场妥协,害怕妥协于狭窄的赛道、被围观的生活以及模糊的自我。怕自己白忙一场,怕被人说自己白忙一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怕自己站回原点。这种事情本身就会成为对于自身价值的一种否定,我们在读到其他生物的一些基因本能的时候,或许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多愁善感,会想到自己的一些生命起伏。

人的一生年轻的时候想要逃离故土,年老了又想要回到故土。曾经执着于得到些什么,还有不知道哪一个瞬间突然想通了的能够坦诚放下的一些什么。鲟鱼的允许是对生命的尊重,尊重它的起伏,尊重它的循环。觉得鲟鱼的生命有一种“生而赴之”的笃定,知道循环不是终点,而是开始。知道每一段路的意义不在于抵达,而在于经过。春天抽芽不是为了夏天必须繁茂,而秋冬的落叶也并非是一种妥协,只是万物都在遵循自己生而赴之的节奏而已。自在生长,坦然回归,这本书里的文字也是这样,平静淡然,慢慢地铺陈这些普通人的普通生活,铺陈他们的经历回忆,以及那些看似平凡的日子碎片。

读着这些普通人的人生,读着这些平淡的日复一日,难免会有一些想法和问题,比如说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生活,我们又是怎样在生活着的。书里对于这些问题当然无法给出一些明确的回答,然而每一个故事,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一种无声的回应。或许每一个普通人的最普通的一天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这不是我说的,

这是书上写的,存在主义的结局。”

我只能说:

“很烂很烂的生活,也是生活。

飞鸟越过河川,游鱼归于大海,

无论多么渺小的生活,

都有它的意义,

这才是存在主义的结局。”

很烂很烂的生活也是生活,这或许就是普通人的一种英雄主义。在看清了生活的磨难甚至是不堪之后,依然选择活着,并且为其赋予意义。不要在宏大叙事里找答案,在每一个具体的存在里看见意义自发生长的样子。生活没有什么必须要成为的模样,存在先于本质。人没有必要一定要先成功或是先幸福才有活着的资格,活着本身这件事就是意义的起点。所以任何种样子都是生活,生活的本质就是如其所是。有坦途就有泥沼,有高光就有暗淡,所有的部分都是存在过的证据,包括那些我们一听到可能就会抗拒的词,比如说死亡、失去、悲剧。它们或许和喜悦、圆满、新生一样,都是存在的刻度。

书里有一段内容是邱兵老师带着女儿回重庆看望他已经 90 多岁的父亲,在女儿见到爷爷的时候发现爷爷因为衰老,记忆力减退,已经忘记了她。16 岁的女儿感到困惑,不知道如何陪伴爷爷。这是时间带来的距离,也是亲情在这种距离之间的存在方式。人都是习惯记忆中的互动模式的,可是当记忆消失之后,那些互动的模式当然也没有办法延续。

女儿偶尔会凝视爷爷,不知道如何去陪伴他。我拍拍她的肩,表示这样就很好。

在女儿 16 年的成长经历中,她总是相信,父母不会让她真的跌倒,在她的世界里,父亲和母亲,以及她艰辛的同情和正义,总会像天使一般,帮她走过岩石裂缝和困境深渊。

某种意义上,我们给她的教育,缺乏真正面对悲剧的勇气。关于衰老,关于死亡,关于一去不返的时光,关于夕阳西下,朝阳不再升起的人生终局。

她不敢接受悲剧,最多只是多愁善感。而悲剧是需要强大的意志的,多愁善感只是对眼泪的渴望。

好的教育是生命最初收到的最纯粹的礼物,父母当然想要用爱织成一个罩子,让孩子在其中一直带着对那些美好事物的信仰生活。可是人生总归是半暖半凉,总是要去面对晴天之外的一些雨水寒风,还有随着时光不得不面对的东西,那些衰老带来的佝偻、死亡的静默、时光的不可逆,这是生命一定要面对的难题,它们也不会因为回避而就此消失。所谓的多愁善感或许就像是在房间里看窗外在下雨,看雨水打湿熟悉的路面,而等到走出去时,或许都来不及感受真正的潮湿。而面对是主动选择去感受雨,无论是撑着伞还是拿着雨衣,敢于走进雨里,敢于去感受雨的存在。在雨中感受到原来生命在雨中也可以照常进行,什么环境都有一种对应的生活方式,所以并不是走进雨里就意味着未来没有路可走,是从对悲剧同情式的叹息转到产生与悲剧共生的勇气。

但是书中提到衰老的过程,并不是说所有的衰老都和严重的遗忘相关,阿尔兹海默症就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有一段作者是写他看了一个日本作家的书,里面提到了一种检查是否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测试,会做一些题目。

55 岁 10 个月的这些天,我读一个日本人写的书,《我和妈妈的最后一年》,儿子怀疑母亲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病,带她去医院检查。一生让母亲做一些题目,其中一个题目是:我说三个单词,樱花、猫、电车,记住啦,回头会考。

然后是计算、方向、饮食等方面的测试题目。突然,医生问:“我刚才说过三个单词,是哪三个?”可怜的妈妈惊慌失措,一个单词都没想起来。

正在读书的我,突然慌张地丢下书:我天,有一个是樱花,还有两个是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

这一段就纯是我自己感觉很有意思,之前也看过类似的测试题,我朋友也给我做过相关的测试,也差不多是一开始让我记住三个词,然后问一些现在是什么季节,现在是几号,最近的什么节气啊之类的这种问题,问完回头问最开始提到的三个词是什么。我记得我只想起来一个,确诊了痴呆好像是。我还自认为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但这这这也很难说。

在序言里面作者邱兵老师提到他为什么要写作,是源于一个很小的念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去世了,妻子和女儿哭的非常伤心,可能因此他产生了想要给女儿留下一个父亲的想法。留在书里,留在文字中,带着父亲的经历与回忆。这样当女儿想起他时,随时都可以在书页间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所以有的时候推动人去做成一件事或许就是一个微小而深情的念头。

合上书之后那些洄游的鲟鱼的形象和印象里的生活中默默努力,努力为普通的日子赋予意义的普通人的形象逐渐重叠,在这条名为时间的河流里活下去,无论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无论是归于大海还是回到源头,这本身可能就是对于如何生活、生活的意义这一类问题最朴素的,也是最真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