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是有血有肉的人,抖落历史的风尘,苏醒在我们面前。” | 《起初·鱼甜》

今天是王朔老师的《鱼甜》,这是他起初系列的收官之作,也是这一系列的首卷。他说是因为多次删删减减,多次修改,所以直到现在才出版。这一系列书一共分为四本,《鱼甜》、《竹书》、《绝地天通》、《纪年》,都是融合了《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等古籍,采用了老北京方言以及汉武帝刘彻第一人称视角来叙述。书里有很多现代化的词汇,像总经理、点餐、高层,他会说皇室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比如说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时,他形容高层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动。这种诙谐词句的使用,加上书中并没有一个非常具体明晰的故事情节,就更像是老北京的一个说书先生口语化的表达,语言幽默,章节转换极其跳跃,主要是围绕汉武帝刘彻登基前以及登基早期,在努力学习成为一个帝王的过程以及他的温馨的生活日常。

书名的《鱼甜》是一条古河流的名字,是一条自南向北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河流。

鱼甜,是一条河。在我想象中,上万年前,东迁女娲部越过葱岭即在此河右绿洲与世居于彼伏羲所在燧人部遭遇。 ——王朔

书名就是来源于书中稽古的部分,也就是对古代事迹的考察。相传上古时期,在这条河边发生了一场著名的战役,史称鱼甜战役。不过对于鱼甜战役并没有很具体的史料记载,更多的是以传说或是神话的方式流传下来。根据传说,鱼甜战役发生在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转型的时期,女娲部落被男性部落打败,母权旁落。在书里王朔老师就对于鱼甜战役进行了他自己的想象与演绎,也不只是有关鱼甜战役,其他的一些重大战役或是上古时期的神话传说故事,他都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讲述和演绎了一遍。然而书中更有趣或者说我自己更感兴趣的部分我觉得还是在于少年天子刘彻和他的亲人师友之间的趣事。

之前我对王朔老师的了解并不多,我是在看了这本书的介绍的时候对他的语言风格产生了一种好奇。他的语言、他的行文方式很有个人特色,这种幽默有趣和我之前看郭德纲老师,看于谦老师的书的那种有趣还不一样。他的语言有个人特色,也有地方特色,有一些地方诙谐,也有地方会感觉有些粗俗,但大多数时候是带着一种打破常规的玩世不恭。我想到于谦老师之前说的“玩呗”两个字,我觉得这两个字也可以恰如其分地概括我认为的《鱼甜》的精髓。在这本书里他玩历史,玩人物,玩常规,仿佛任何一个点都能被玩起来。大概是看了快半本书的时候我才能逐渐接受这种风格。在他的笔下原本权威的严肃的历史被重新解构,一些我原本认为很神圣的东西仿佛被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拉了下来。序言里面他写说:

正如我在《起初·纪年》的序中曾经说过的,我是拿口语所谓新北京话写作的作者,检查文字也须拿口语来回溜。北京方语很多有音无字,以象声代形容,我就自作主张添上几个字,秉承古汉语同音通假旧例及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在读音上一向坚持的“从俗”精神,从音不从字。

有时会憋几句不地道夹生外地话,如吴语、粤语和貌似观众人应说的陕西话破一下,其实古代关中人所说的话应当也不是今天的陕西话,这只说明今天我国各方语强省文化交通影响所及,及小说文体自带所谓游戏性,与特定历史人物及其语言环境无关。书中凡涉及外语,皆以中文音译之,以尽量不使汉字中出现字母,破坏方块字整体美感。

虽然这一段我觉得基本上就交代了他的语言风格,北京话、戏谑、充满趣味。其中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我觉得在于书里的称呼,比如他有个地方称呼自己为长安小刘,还有他的朋友们简称他为上,说”早啊上“,”上中邪了“。还有一段是伙夫和他说”上,我给你提个意见啊“,但是这段我都出来可能就不是北京味,可能会是东北味。

走走天就亮了,各宫院太监,宫女都出来踮着脚吹火把,有宫女聪明,直接把火把拔下来摁水缸里,呲儿冒出一缕白烟儿。有老太妃出来遛弯,在树上压腿,还有打猫拳的,手拿扇子跳巨蜥舞的,有漂亮老太太跟我打招呼:上,早啊。我说早,早猫宁。迁儿说这都谁呀?我说记不住。

到了宣室殿,一帮伙夫站起来向我问好,我说今儿熬的啥粥啊?伙夫回答:黍米粥。我说炸油糕了么?伙夫回答炸了。我说荞蓝丝儿呢?伙夫说切了,撒了香油了,上,能给您提个意见吗?

我说提,伙夫说您当皇帝,应该抓大事,这些小事都不劳您过心,人脑是有限的,我说你的意见提的特别好,下回我不问了。

这个风格我还真是前所未见,也可能是我在年纪和阅历上确实还有一些欠缺,还有一些称呼比如说他叫司马迁马迁或是迁儿,叫司马相如马相如。这种称呼它不合传统又不合理,但是它产生的效果以及它的好笑程度居然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合理,莫名会让我觉得有一点贴近现代人的想法,就是时不时的会看到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摆。书中的文字既会有一种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乎,不顾他人死活的摆,但是又不是完全的摆,保留了一些庄重,所以会产生一些冲突对撞,我觉得这反倒会让有趣的地方显得更加的有趣。

他调侃皇帝调侃皇权调侃历史,这本书不像是在写书,更像是唠书,更像是唠那种老北京胡同里穿着背心裤衩,摇着蒲扇的邻居一样去唠宫墙里的人。书里有一段话是道出了这本书的基调。

从第一卷《五帝本纪》开始,我就同意迁儿意见,死无对证的,就编。

可以说这本书它就是基于一个真实的历史大框架,然后根据作者自己的想象和喜好去填充细枝末节处的故事,包括设定人物性格。《鱼甜》是第一卷,里面的人物性格基本上都是青春的天真的,但是历史毕竟是悲的,是既定的,所以后面人物性格也变了,其他几本也不会像《鱼甜》这样轻松幽默。

我有一段时间很喜欢陈阿娇,大概是初中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看了很多的各种版本的阿娇的故事。不过像《鱼甜》里面的一个青春活泼喜欢猫喜欢趴体的活泼可爱少女形象的阿娇还是第一次见。可能是悲情小说看得太多,我每一次看到阿娇这个名字都会联想到一个场景——三面高墙,她站在红漆门前,落叶一样由站着颓然跪倒在地上。这大概是我对阿娇的一种想象,也是对于她的既定结局高手道德一种悲伤,所以我每次看有关阿娇的故事都不免会带着一种悲伤。但《鱼甜》里面其实很难带着悲伤去看她。书里描述的她就是一个和刘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似朋友又似家人的可爱的小女孩形象。她买了一个靴子,刘彻回来她问好看吗,矮腰的,然后她说应该让裁缝再给她做一条皮裤能塞到靴子里的。

阿娇放下脚,跺两下靴子,笔挺站着,问我:我好看吗?

好看。我说。人高了显得。你这打扮应该骑马。不骑马,在家穿不行啊。阿娇提起裙子在屋里矫健地走,回头对嫣儿说:能让你们家安息裁缝再给我做条皮裤么?裹腿的,能塞进靴子里的。

嫣儿问我:你要不要也来双?伸出自己左脚:你瞧我这怎么样?矮腰的。我说脱下我试试。

阿娇咯吱咯吱走到我面前,一搭我肩膀:早起让你带马扎你为什么不带呀?

我说我那是开会,大伙都得蹲着,我一人坐马扎,不合适。

在这样充满京味儿和幽默的对话里面确实是很难悲伤,他们还探讨生孩子的话题。阿娇很直言不讳地说,一想到一个大活人从卡巴裆里面钻出来,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看过太多的东西,看过太多那种框架里面的叙事,尤其是像历史像诗词。很多人为了维持一种崇高或是维持某一种事物的严肃性不免要牺牲掉一些趣味。但读这本书的时候就会感觉好像作者他在意的东西不是很多,他什么都能拿来调侃,什么都能拿来解构,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和历史碰撞,用今人的方式去讲述前人的故事。还有比较前卫的地方,像是探讨星座对人性格的影响。

我爸说这他倒不至于,他还没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周文叔叔说也怪你,就不该挑一处女座掌事儿,你找一事儿少的,双鱼。

我爸说双鱼事儿少啊。周文叔叔说双鱼亲人,日子过得千头万绪,葫芦、瓢都漂着,都不摁,不较劲,你不就想找一不较劲的么?然后打听满朝文武谁是双鱼,一堆双鱼,岁数最大的是卫老师。

这么遮,就找了卫老师,让他当副丞相,分管御史这一摊。卫老师说我是双鱼,可我已经上升摩羯了,也是一拧巴星座,您可别给我搁重要岗位上,不想去。我爸找他谈话,说你看啊,我汉这么多官僚,哪一个不是假装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我偏不用他们。

怎么说,王朔老师他是 58 年的,然后上升什么星座的我自己也没有研究明白,就是在这个里面看到还是觉得挺厉害的,性格不以时间的变化为考量为影响。然后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比较小的细节的地方我挺喜欢的。比如说日影破烂,在地下墙上乱窜。我觉得好特别,用破烂形容日影,形容那种阳光透过破碎的障碍,在墙上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沧桑又仿佛生机勃勃。还有新柿盅盅碗碗挂在枝头,落日烂如娄瓜,道旁钻天杨似透光栅栏,人脸半阴半阳,马如斑马。这些词句的运用感觉都非常细致入微,让画面非常有立体感和动感。

还有一些带着古意的句子我有去搜一下,但是没有搜到出处,可能是作者王朔老师自己写的。比如说有一段。

时人咏之:

良时何曾有,登高泪当酒。

我有山茱萸,欲以赠趣友。

去岁征楼烦,半载成千秋。

洞堑秋草深,仰视浮云久。

《鱼甜》这本书它不仅是重新演绎了历史,在轻松幽默诙谐的笔触之外,依旧能够展示出历史的厚重。书中所有的人物各有其成长历程,他们面对选择经历挫折,在笑声中又能隐约感受到一种苍凉和成长的不易。以现代人的视角重新解读历史,让历史人物走出古籍,走进现实,走到了北京,变得栩栩如生。我觉得最后可能还是那两个字吧,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