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消解一切，亦可以塑造一切 | 《借山十年》

今天是张二冬老师的《借山十年》，这是他山居系列的第三本随笔集，记述了他在终南山生活的十余年的生活印记。我之前有读过他的《山居七年》，具体的情节有点记不清了，但是记得他写自己从最初的五谷不分，到后来能够种出四季蔬果，从一个人来到终南山到后来和猫狗鸡鹅为伍，真正的参与生命成长的欣喜，并且发自肺腑地感激自然的馈赠。2013 年底作者决定住进山里的时候他只有 26 岁，现在来到 2025 年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 11 年，这些年里面好像有很多东西在变，但是山里的生活时间总是又快又慢的，没有具体的参照物，会感觉时间好像流逝的并不那么具体可感。他会借着山林之间的事物拓展内心的感知边界，在山里的这些年仿佛也过得格外的充实，这一类写山居生活的书总会给我一种好像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的感觉，这好像是一种非常贴近生命本质的生活，实实在在的在生活。这里和城市的节奏截然不同，没有早晚高峰，也没有日程表，只有草木随四季生长，鸟兽按天性作息。

我还记得前几年上学的时候读《山居七年》有多向往这种山间的生活，可是现在读《借山十年》，依旧会很喜欢，但是好像又没那么想要去过这种真正的远离城市的生活，也可能恐惧或是抗拒占了很大一部分。经常会感受到一种贪心，就是又向往山间这种宁静悠闲、自给自足，又向往城市带来的方方面面的便利。当然我对这样的生活也会有一种害怕、恐惧，我知道没有一种生活是完全诗意的生活，这也当然不是王维诗里的山居，除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有性来独往和胜事自知，有很多现实的挑战、严寒、风雨、农活。这些是日复一日的生活都没有办法逃脱的，但是作者就这样顺着自然与时间在山间一日一日的过了十余年。有一段他写人有一个原始的设定，就是会对熟悉的事物感到倦怠，在熟悉的环境里，总是看着熟悉的景物，可能就会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消磨对这种事物最初的热情。

我刚上山的时候，有种新生感，虽然当时条件很贫乏，但状态最具生命力，看什么都很经验，不断地被震撼，像傍晚窗外童话一样的画面，会让我兴奋很长时间，会想要分享，企图记录，会孤独。而且会有很多画面不断地提醒我去感受去观看，就像门外的蓝，还有窗外的山，还有房檐的冰柱，落雪中的树，都会在日常生活中迅速抓住我。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得越多，就越来越没有了当初的激动和敏感，屡见不鲜。

熟悉的环境会让人麻木，总说要保持初心，不过保持初心当然很难，但总会有一些瞬间，让人重拾最初那些惊艳。比如说看着小猫崽崽长大，看它活得很潇洒，比如说某一次看到了雾凇，或者就是在一些电影、朋友圈以及其他的文学作品里面看到一句很贴合当下生活的话，然后突然醍醐灌顶，让此刻这一份燃烧的热情为以后的生活添彩，或者就是在平淡的生活里面继续普通的生活，然后等待某一些不期而至的其他的美好。当然空旷的山林以及这样回归本真的环境难免会催生出一种感受也就是孤独，但孤独或许会让人更加沉下心，尤其在这样的环境里，会让人去打量自己、打量世界，再重新走近自己、表达自己，以及重新的解读世界。对于作者来说，孤独或许也让他再这样安静的生活里面攒下了很多的创作的想法和力量。

确实不能每次感到孤独时就企图找个共情的人来填补，那样太容易有缺失感了，会越来越空虚，浪费掉很多独享的恩赐，应该一个人默默消化，增强承受孤独的阈值，然后靠自己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理解和对生的贪恋，来补全一个圆。

十年山居，孤独似乎早就成了生命的一种常态，他会在这种孤独里面思考写作观察。这本书的内容比想象的还要丰富，里面除了一些感悟类的文字，还包含了很多的东西，没有什么空泛的抒情，大部分内容都很实在，有关于翻种育苗的，还有关于秋收种树的一些想法和感悟。比如说他讲柿子挂果的时候，叶子总是先掉光，满树的金黄看着就像一个个的灯笼，看着喜庆又踏实，是一种可触摸可感可见的幸福。他会给山里的植物拍特写，讲自己和它们的故事，讲它们的习性，名字的由来，还会写一些山下的见闻，像旅行游记一样的文字，很轻松，仿佛页跟着他去走了一趟山下的路，去看一看这个磅礴的宽广的世界。这一本书满满当当的照片和感悟，好像这十年的时光从来不曾虚度，但能把 10 年的时光都过出味道，写出感悟，或许这一本淘选出来的东西也会更显时光的厚重。

书里面还探讨了一些比较现实的社会议题，比如说他提到父亲理想中的完美的生活，第一个要求也是最基础的就是有钱，要在城里面买房子，要在老家盖房子，要买一辆代步车，还要给父母各 10 万的零花钱，算下来可能完成父亲的完美生活的要求需要 105 万。可是想要真正达成父亲理想中的这个完美的生活肯定又不止 105 万，因为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在满足了初期的对钱的需求之后可能就会转向其他的比如说父亲会希望他的孩子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生了孩子之后这个家庭又要父慈子孝，要夫妻关系和睦，要看起来就非常的和谐圆满。接着这些期待又会被放到这个家庭的孩子身上，然后上学、工作、赚钱、成家。

好像很早就在“欲望总是水涨船高”的反思中，认识到这一生的本质：山的那边还是山，无止境的山，只是每个阶段需要登的山不同，高度也不等。

人追逐的圆满似乎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一个目标达成之后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目标，一个欲望消散之后下一个欲望马上就会冒出来无穷无尽。这种对圆满的向往细想想好像又会不断地推着人进步，推着人去追逐更好的东西，甚至往大了说它好像也能够推动世界的进步。可一旦过度沉溺，或许就会陷入一种得不到就痛苦的一种循环里面。然后我又想到很多年前是真的很向往那种山间的生活，但是这些年不知道是成长必然带来思想的转变，还是说更加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想法和欲望，也更加清楚的认识到我确实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所以平衡想法和现实，平衡欲望和满足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重要但又很困难的课题。我会觉得选择在终南山上过山居生活这就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更何况他还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放下城市的便利去拥抱山间最真实的生活，所以在读着他的文字的时候除了感受到一种平静和舒适之外，还会从他的勇气里获得一部分生活的勇气。我看完这本书然后想了一下，最印象深刻的一章的短标题叫《保持清醒，埋头春耕》，有种不问世事，专注当下的感觉，有对生活的热爱，有对未来的期许，听着就好像是很平和美好的一种生活。

我们总希望自己的存在，被定义得更饱满、更准确，所以最好是自己定义自己，自己写，自己拍，自己阐述自己，自己呈现自己想要呈现的创作，要不就等着被使用、被曲解、被误读(但对很多没有话语权或者没有综合能力的作者来说，还是挺残酷的)。不过我也会想，这种纠结，也是一种虚妄吧，因为不管是被局部还是被话语权定义，历史最终都会将我们的细节逐步剥离，最后，一生的凑到可能就只剩一句话：“张二冬啊，终南山那个，借山而居。”

人确实一直在寻求一种自我的认同，被他人误解误读也无可避免，不管是选择山居生活还是城市生活，坚守自己想要的并且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本身都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或许也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向往山间生活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迟迟无法也不敢踏出那一步，不过也可以就这样为这片宁静在心里留一个角落，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嘛。或许本身就是在给生活留一份余地，留一份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