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为什么被称为中国人的顶级浪漫 |《最是诗经慰人心》

今天是李蕾老师的《最是诗经慰人心》，这是一本有关于《诗经》的入门读物，融合了文学、哲学以及生活的智慧，看到很多《诗经》里的句子，都会有心脏狠狠震颤一下的感觉。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种，虽然感觉这些年好像已经看腻了听腻了，再看到还是会感觉喜欢到不行。喜欢那种带着古韵的意境，让我想到很多年前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的那些诗词诗句，让我想起从前那个放肆做梦的、童年和青春交汇的年纪。

文学太浪漫了，文学里的东西太浪漫了，描述得太好，美好的太过失真，会感觉理想和现实之间有很大的落差。文学里没有生活的枯燥，没有细节处的磋磨，甚至连烟火气都被层层粉饰，美好到不可思议。再加上一些自古就受重视的程序、形式上的庄重更会放大情感本就不可估量的浪漫，尤其是中国式的情感，含蓄真诚，于细节处饱含在意与用心。

《诗经》作为中国文学的源头之一，语言的优美，感情的真挚以及其中蕴含的哲理，都体现着中国人对隐晦浪漫的热爱。《诗经》中的情感往往会借助一些自然景物来抒发，要多委婉有多委婉，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而这些也恰恰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像李蕾老师也在书中说，人们之所以喜爱《诗经》，并不是仅仅因为这些诗句，更是在于背后饱含的深情与智慧。

例如《诗经》中的第一首诗《关雎》，也是我们学生时代都背过的一首，讲述君子追求淑女的过程，优美又富有诗意，但《关雎》又不仅仅是简单的爱情诗。在古代婚嫁是很重要的事，不像我们现代人，结婚与否全在个人选择，或者说大部分是可以在个人的选择。男耕女织，平均寿命又少的年代，结婚生子不仅仅是对于小家，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很重要，《关雎》就是以结婚为导向的恋爱追求，不同于一时的激情或是短暂的邂逅，双方都会更加审慎克制。这种追求是文雅的，谨重的，它不仅仅在于个人情感上的满足，更多的是在于对未来要共同生活的深思熟虑，这也让故事情节更具美感。诗中琴瑟和鸣，钟鼓齐奏的想象，不仅仅是音乐上的和谐，更是精神上的共鸣，这种精神上的共鸣和相互尊重是婚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描述了主人公对于心上人的一种深切思念，这种感情的深度以及持久性也是维系情感和关系稳定的重要因素。《关雎》中的君子和淑女他们的行为是克制的有礼的，这种克制和礼节不仅仅是对个人情感的约束，更是对婚姻关系的一种尊重，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社会，这种礼与克制同样重要，它决定着人能不能再面对一些诱惑或者挑战的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守承诺。

当年孔子在修订《诗经》时，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三个字真是非常美好，它就是一个干干净净、没有歪念、不走捷径的状态。在孔子看来，《关雎》就是“思无邪”的典范，把它放在《诗经》的第一篇，就是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关系会让我们开启一段美好的人生。为了得到这样的美好的人生，我们应该如何自律、如何成长、如何郑重其事地对待一份感情。

随着经历、情感和认知的不断变化，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去阅读同样的文学作品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上学时对于《关雎》的理解可能仅限于表面的一种诗意与韵律，虽然被要求要背诵，但是可能并不了解《关雎》背后所隐藏的深层情感以及含义，长大后经历了更多的人生起伏，再次读到时仿佛能够感同身受，懂得那种字里行间的克制的爱慕，以及那份在追求不得时仍然保持尊重与温柔的情感态度。孔子对于《关雎》的评价并不仅仅是对于一首诗的赞美，更是对一种文化精神的肯定，这种精神强调的是情感的适度表达和行为上的道德约束，以及一种文化的传承，一种人生智慧，教会我们如何用一种成熟、克制、尊重、乐观的心态来经营爱情，也不仅仅是爱情，这种态度可以被用于人生的方方面面。古人以“礼”之一字对日常多加克制，约束欲望，并不是说要完全的压抑或是消除欲望，而是要让欲望在一定的规矩约束之内被合理地表达。这种对于欲望的适度约束既是有利于人的身心平和，也是有利于社会的和谐，同时这样的文字表现也会更加的吸引人，更加有张力。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段话，但是具体的有点想不起来了，大概意思就是说，张力来自于平时的克制约束，平时一直收着，突然爆发一下就会很有张力，而不是平时一直就在张张张。

《关雎》中的情感表达既不过分放纵，也不完全压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种中庸之道，完美踩着中国人的审美偏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也成为了我们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诗中描绘的生活虽然距今已经 2000 多年，但是其中蕴含着对于美好生活以及纯真爱情的向往，这种情感到现在仍然是共通的。《诗经》中的诗篇像《氓》、《摽有梅》、《北门》这些不仅反映着当时的人最平常的生活，也体现着人们对于一种理想的向往以及真挚感情的追求，这种对真挚情感的赞美以及对理想生活的描绘非常让人动容。

中国式的感情——它非常含蓄，不会很直白地说：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但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在表达相思。欧阳修有一首词，《踏莎行》中有一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就是在讲，我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你。就像这个无心采摘卷耳的女子，她也在想着这个大路尽头，会不会有一个身影出现？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还有《汉广》这首诗，出自《诗经》里的周南篇章，是先秦时期的作品，通过描写一个青年樵夫对远方游女的渴望和追求，表达了一种爱而不得的复杂情感。诗中通过“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开篇，以乔木和游女作为意向来表达对于理想爱情的向往和追求，然而“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透露出这份感情无法实现的无奈和悲哀。汉和江分别指汉水和长江，象征着距离和阻碍，“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和“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这几句都表现出了一种想象中的婚礼场景，他想象着女子出嫁时自己忙碌的样子，但幻想随即就被无情的现实打破，因为“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再次强调了二者之间的距离。“之子”就是指那位美丽的女子，“归”是指古时女子出嫁到丈夫家中被称为“归”，“之子于归”意味着女子出嫁来到丈夫的家中，“言秣其马”和“言秣其驹”中的“言”是语助词，没有实际意义，而“秣”是指用谷草喂养马匹，这里的“马”和“驹”象征着不同时期的成年的马和幼年的马，所以也可能是象征着不同的时间段，大概作者通过这种细微的差别去体现一种更深刻的情感的层次。

尽管心中充满了对于女子的爱恋，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与对方结为连理，在女子即将出嫁的时刻，他也没有表现出嫉妒和愤怒，而是选择了以一种善良无私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情感。求而不得，怎么办呢，那我喂一喂你的马吧，我愿意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种情感表达体现了一种高尚胸怀和对爱情的尊重，他没有因为个人的失落而产生一些愤懑的负面情绪，反而是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去祝福对方，体现了一种超越个人得失的宽广胸怀，这种情感是纯洁而柔软的，它已经不仅仅是对于一个女子的爱慕，更是对于所有美好事物的珍视和对于生活的热爱。整首诗就通过这样现实和幻想的对比去展现诗人心中的矛盾和挣扎，既渴望爱情，又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爱情无法在现实当中实现，这种情感的纠结和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以及无法拥有之间的矛盾，这是人生常见的主题，也是这首诗深刻感人的原因之一。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会有类似的情感体验，在面对一些美好但明知无法拥有的事物时，我们会感到痛苦和挣扎，然而这也是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教会我们珍惜那些我们能够拥有的东西，同时也学会接受并欣赏那些只能远观的美好。

《诗经》里面又大量关于恋爱、婚姻、家庭的诗都写得非常美，这首《汉广》就表达了中国自古以来的一种文化心理——最美好的情感状态，往往是未完成的状态。《汉广》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不能抵达、不能得到的状态，但这个男孩子不愤怒、有节制、有回味，这就是孔子所说的“温柔敦厚，《诗》教也”。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读过了《诗经》，人就会变得温柔和敦厚，起码会心向往之，这是一种品行和气质。这种温柔不是懦弱，它只是不过度、不激愤，显示出一种从容的体面。这是东方文化的传统，也是《诗经》的气质。

还有我很喜欢《月出》这一首，月光在中华文化中常常与思念、忧伤、寂寞等等词联系在一起，《月出》中的“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等句，不仅描绘了月亮的明亮和皎洁，也勾画了一种零冷的氛围，为诗人的孤寂忧伤提供了很好的背景。如同前面一直提到的中国式的情感表达往往是含蓄和克制的，像《月出》中的“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等句，也体现的诗人内心的忧伤和不安，但这种忧伤和不安并不是一种剧烈的痛苦，而是一种细腻的、委婉的情感流露。《月出》中的忧伤情感与春天的生机，与月光的凄美形成了一种很鲜明的对比，展现出的是一种诗意的忧伤，这种忧伤并不消极，而是一种深刻的情感体验，是对生命和美的深刻感悟。

月光和别的光芒是不一样的，不同于阳光，也不同于钻石的光芒，它有一种凄美感，容易让人心碎。月光下的感情是一种世界语言，人类都能够感受得到。无论是后来“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还是张爱玲小说里的月亮，都承载了非常多的情感。

最经典的还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月光下的大阳台，罗密欧就趴在藤蔓里面，隐藏在黑夜中，听朱丽叶对着天上的月亮念出他的名字，“罗密欧啊罗密欧”。两个有情人在洒满月光的露台上互诉衷肠，指着月亮发誓。在《战争与和平》里面，安德烈听到娜塔莎在月光下的阳台上自言自语，表达内心的感情，电影这一段拍得非常好。所以，月光下的女孩，以及她所引发出的感情，在全雷人的生活中都是非常具有诗意的。

很多带着中式的美感与诗意的东西往往都不是那种很直白的美好和欢乐，会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在书中李蕾老师说，这或许与我们一直以来的克制有关，不是悲伤，不是悲凉，只是我们好像一直习惯了这种“苦不是极苦，甜不是极甜”的状态，所以有一些委婉细腻的美好就是会以一种淡淡的忧伤的形式呈现。诗意的来源可能就是这一股淡淡的忧伤，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口味。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阅读《诗经》我们会有完全不同的体会，学生时代我们可能更多的关注的是韵律，以及考试的答案，往往会忽略诗句背后的真意，成年后经历了更多的生活再回头读《诗经》，就会读出更多的人生哲理和情感体验。这种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领悟的过程，也正是《诗经》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