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啊 | 《隐身衣》

今天是一本中篇小说《隐身衣》,在作者格非老师的笔下,这本书就如同一面镜子一样,能够映照出人性的复杂于生活的本真。书里的主人公他是一名制作胆机的手艺人,他的生活就如同在黑夜中也披着隐身衣一样,隐匿于世,不为人所知。如果愿意了解他可能会发现他的人生算作是失败的,妻子离他而去,母亲早逝,姐姐对他的关爱也并非完全出自真心,还有他认为的自己唯一的朋友颂平,最后也与他背道而驰。就是所有的人物都并非是单一的,黑白分明的,而是各自都有他们自私的一面,这也是格非老师笔下人物的鲜活所在。

尽管这些人物有各式各样的缺陷瑕疵,但正是因为这些瑕疵,让所有的人物都非常贴近真实的生活。比如说我们提到商人这样的形象,第一反应就是自私自利的,像主人公的朋友颂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但他又很离奇的会有一些很慷慨的举动,时常会送他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甚至颂平很喜欢给主人公买衬衫。在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其实也感觉匪夷所思,颂平的行为似乎一直是难以捉摸的,时而热情,时而冷漠。直到主人公因为要被姐姐姐夫赶出家门另觅住处的时候,他去问颂平能否给他一块空地让他暂时落脚,颂平却以一种近乎无礼的方式去指责他,甚至他在结尾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别忘了你现在身上穿的衬衫都是我蒋某人送的。这才让人恍然大悟人际关系中的脆弱与虚假,所谓的友谊在现实利益的面前不堪一击,而且相比于那种无法预料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矛盾,这种在友谊里精心策划的表演更会让人感到恶心和心寒。

小说中主人公的家庭深受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虽然说在现在这样的观念早就不再被普遍认同,但是在某些家庭里面这种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姐姐崔梨花的形象是我认为的故事里最为复杂最为立体的角色之一,她对弟弟可能有很深刻的感情,但是在面对一些现实问题的时候,她的自私又会让她做出一些伤害弟弟的决定,这种矛盾的情感让姐姐的形象更加真实可信。她的自私并不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恶,更多的是在面对现实社会时内心无法规避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主人公的母亲因病早逝,在母亲生病期间,一直是姐姐崔梨花在照顾,不过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她想尽办法支开了姐姐,把自己所有的存款留给了儿子,也就是主人公。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怎样与姐姐开口,或者是要不要开口,不过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姐姐崔梨花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单纯。

姐姐料定我没有地方可去。为了让我今早从她的房子里搬走,竟两眼一闭,很不负责地把我推给了美珠,推给那个大舌头,那个处境比我还可怜的人,居然不惜向我隐瞒她得过癌症这样一个重要的事实。我觉得梨花没有我愿意相信的那么善良。我终于开始明白过来,她此前在电话中屡次向我哭诉,都是装出来的。至于常保国用大头皮鞋踢她的“要害”啦,什么尿血啦,当然全是胡扯!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立马滚蛋。我本该清醒地意识到,姐姐当年将那处北墙漏风的房子借给我住,也并非出于什么好意——母亲故去后,椿树街留下的那套宅院,就算姐弟俩平分,原本也应该有我一半,我本该早一点察觉到,自从梨花嫁给了湖北人常保国之后,她的品性、行为、语调乃至长相,都在迅速地模仿那个混蛋……

无论姐姐崔梨花是不是收到了她丈夫常保国的影响,她并不如人期待一瓣的善良单纯,我为此会感到很开心。因为我觉得这打破了一种固有印象,或者说打破了一种常规带来的不新鲜感。还有主人公的前妻玉芬,经他形容的就像一位仙子一样的人物。她的美丽并非直观的描述能够捕捉,而是通过勾勒出这个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气质,让人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离去同时也给主人公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就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虽然转瞬即逝,但人记住了那种永恒的光芒。这让我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辩论题目,要不要和理想型在一起,这个问题反映了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挣扎。对于理想型的追求,其实也是一种对于完美的追求,但这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理想型既能激发我们的一些热情向往,激发一些动力,但同时也可能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挣扎。人总是有欲望的,这种欲望是不加控制的本能。正如主人公的母亲所说——

“穷人凭运气,有时候也能捡到宝贝。但你就是没法留住它。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个女人,你也就是过一过手罢了。临了,她还得去她该去的地方。”

母亲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就顺手撸了一下我的胳膊,安慰我道:“孩子啊,能够过过手,也是咱家上辈子积下的福分啊。你说说,人所能有的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呀?是命,对不对?可你就是成天把命抓在手里,紧紧地攥着,临了,还得要撒手,对不对?”

这种观点虽然有一些无奈,但也体现了一种对于生活的理解和尊重,短暂拥有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它不再是简单的失去,而是算作一种生活的馈赠,一种幸运的象征。即使不能长久拥有,但是曾经有过的美好,也会成为内心深处最宝贵的回忆。人就是靠记忆生活下来的一个物种,所以哪怕只是一过手的美好,能抓我也想要尽力的去抓一抓。

故事里还有一些人物关系,没有详细介绍,这也是《隐身衣》中作者格非老师的一种叙事技巧,留白的叙事方式,给予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让读者能够自由去填补故事中的空白,也构建属于自己的故事世界和人物关系。艺术创作中,尤其是中国式的艺术创作,含蓄是一种美。这样的叙事方式就如同中国山水画中的留白一样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比如说故事里崔梨花和朋友蒋颂平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有过什么样的关系,还有故事最后出现在丁采臣家的女孩,最后被主人公称为妻子的毁容的女孩,她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和丁采臣又是怎样的关系。留白会带来未知,未知为生命力和魅力留有余地,让思维自由发散,而不仅局限于作者设定的单一路径。在故事的最后,那个女孩说——

每当我提起这样的话头,她总是一笑置之:“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原本就是不明不白地啊。乱就让它乱吧!你要是爱钻牛角尖,想把一切都弄清楚、明明白白,你恐怕是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事若求全何所乐?”[1]

“在这个问题上,是否可以容我也谈一点粗浅的看法?如果你不是特别爱吹毛求疵,凡事都要去刨根问底的话,如果你能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改掉怨天尤人的老毛病,你会突然发现,其实生活还是他妈的挺美好的。不是吗?”

很多人在面对生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一种态度,就是半梦半醒。这不仅是一种对于现实的妥协。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对于理想的追求。在这种状态下,既能看穿生活的本质,又能够尽可能的去守护内心的宁静和美好。睁一只眼是在现实的压力下人被动或主动的去洞察事实,理解人性的复杂,生活从来不会完美无缺,人也几乎不可能完全善良,正是由于这种清醒的认知,让人们能够在复杂的现实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保持自我。而闭一只眼则是对一种不完美生活的宽容,一种对于理想的守望,事事有局限,人人有缺点不足,正是需要这样的宽容,才能够让人在不完美的生活里另辟蹊径,找寻自己内心的美好。2

这本小说读完,脑海里剩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事若求全何所乐。在这个故事里,生活被描摹成了一幅不完美的画卷,而这句话就是对如此生活哲学的精妙总结,过分追求完美,反而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和真实。那种混沌、不确定性,并非事事井然有序,充满了复杂和不可预知,这才是真实生活的写照。不是每件事都有明确的答案,不是每个问题都有准确的解释,学会接受这种不明不白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然后最最后有一段,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话——

人的记忆,确实有点不太可靠。我明明记得这个胡同,曾经是那么宽,那么长,仿佛到处都是树木的浓荫,满地都是白色的槐花,不像如今这般杂乱和逼仄。小时候,胡同东面的丁字路口,常年都有小贩在那儿摆摊。夏天时摇着扇子、戴着草帽、叠着好几层肚皮的大爷,照看那一堆碧绿的西瓜。冬天,占据那个街角的,是烘爆米花的山东人,或是卖冰糖葫芦和棉花糖的小贩。

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中荒芜的街道,我心里有一种浮薄的陌生感。那些过去生活的吉光片羽,像某种早已衰败的声音留下的回响,搅动着迟钝的记忆。我并不喜欢怀旧,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伤感,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地方曾被称作“家”吧。屋顶上的飒飒的树声,枝丫上的月亮,蝉鸣和暴雨,以及清晨空气中刚出炉的煤渣的香气,曾经日复一日,伴我入睡,也曾在黑夜中轻轻触摸我的灵魂。一旦那种特有的幽寂之感压在心头,你就会有一种时过境迁、精华已尽的恐惧,就像你全部的好日子都已经被挥霍完毕。

这些包含生活气息和朴素的人间烟火的细节,让人心里涌起伤感和陌生,既是对过往美好时光的缅怀,也是对现实世事变迁的无奈。时间不仅改变了外在环境,也会改变人的内心世界。尽管记忆可能会不可靠,但它仍是连接我们与过去的纽带,是我们身份与存在的一部分3生活就像一幅画,不完美却真实。我们在时间的长河中找寻过去的影子,感受时间的流转。我们学会了接受不完美,学会了在不混沌和不确定性中找寻生活的乐趣。记忆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是与过去对话的桥梁,即便已经远去,但灵魂某一刻还是会被曾珍惜过的再次温暖。

[1]:猫黑 Section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