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出灼烧得如何的人，他所受的就不是烈火” | 《佐丽》

今天是身兼数职的全能作家莱尔德·亨特的小说《佐丽》，这本书它是 2021 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五强作品之一，用了不到 200 页的篇幅去讲述这个名叫佐丽的女孩的一生。这个女孩她生于印第安纳州，经历了家庭的破碎，经济大萧条时的劫难，还有作为“镭女郎”在工厂工作的危险和辛劳，包括她人生后期遇到了很多的艰难痛苦，像失去爱人，无法拥有孩子，看着朋友的离去，以及暮年时的表白失败。但面对这些时佐丽展现出的始终是一种令人惊讶的坚毅和勇气，或者说这可能也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一种面对生活劫难时的勇气。

在这个故事里，时间不仅是背景，更是推动故事发展以及角色成长的一种驱动力。在每一页的章节页的下面都有引用伍尔夫《海浪》中的一句话，或许也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海浪》中探索的那样，佐丽这个故事里也是以时间的涟漪为镜，映照着个体的脆弱与强韧，以及在苦难中寻找希望和力量的可能性。每一个章节都仿佛是生命的一个波浪，潮起潮落，永不停止地向前流动，正如佐丽的生活，尽管经历了无数的苦难挑战，但依旧如同温柔而有力量的溪水，平静流淌。

佐丽的父母早逝，她由沉溺酒精的姑妈抚养。尽管童年生活困苦，但她从来不缺乏乐观。15 岁时她辍学回家帮助姑妈，姑妈去世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甚至于前门钥匙。只留佐丽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经济大萧条时的艰难岁月。后来她和其他年轻女孩在表盘公司工作，她们的工作内容就是用含有镭这种放射性元素的涂料给表盘上色。因为涂料的荧光效果会让她们在黑夜里发光，所以她们被叫做幽灵女孩。然而这份看似美丽的工作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上帝视角来看当然知道镭这种元素的影响和威力有多么巨大，也从开篇没几页的地方就开始战战兢兢地带着担忧与恐惧在读她的故事，可是此刻故事中的女孩们并不知情。

镇上的人把所有在镭表盘工厂里用一把刷子干活的女工统称为“幽灵女孩”。有天晚上，佐丽和贾妮在她最小的妹妹的床架上画了圆圈和方块，好让小床在她们睡觉时发光。她们给几个妹妹讲了个与之相配的故事，故事里有个神奇的国度，到处是仙女。轮到佐丽讲的时候，她想起了姑妈家附近的风景，但她没有说。玛丽几乎总是随身带着一罐公司的月光粉，夜里，只要待在贾妮家的门廊上感觉太沉闷或只是太安静时，她就捏出一撮闪闪发光的月光粉，扔向夜空，并大声唱道：“幽灵女孩，你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长？”

她们给这种粉末起名叫月光粉，享受扬起它或是兑水喝下它时短暂的美梦，但从这里就能感受到一种与美好相伴而生的可预知的沉重的未来。尽管如此，此刻的佐丽的生活里并非尽是苦难。她后来遇到了爱人哈罗德，可是幸福的时光于她而言总是太过于短暂，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一次都没有办法留下自己的孩子，后来哈罗德也在二战中牺牲。哈罗德牺牲后书里用了很多传神的又轻盈的字眼去描写非常细腻的情感，比如伸手去拥抱却呛出一声哀哭。虽然情感是悲痛的，但是一些字句，加上一些短句以及适当的停顿，让故事的节奏显得非常的轻盈，让文字在脑海里有一种流淌的感觉。

两个教堂里，等其他人唱完歌、讲完话后，佐丽站起来，感谢会众，然后坐回原位，用一只手遮住双眼。第二场追思会结束后的夜里，佐丽梦见她回到了老姑妈家，坐在黑漆漆的前厅里做缝纫活儿，却怎么也缝不好。她试了又试，姑妈就坐在她身边，连连摇头。这个梦仿佛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佐丽醒来，伸手想去抱哈罗德，却呛出了一声哀哭。

随后岁月匆匆而过。

时间再次留下了佐丽一个人继续以坚韧的姿态前行，曾经有一位太太对她说，你不是巨人，但看起来你能照顾好自己。这句话不只是一句评价，更是奠定了她一生的基调，即便不是最强大的人，也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她后来养了一只叫燕麦的狗，逐渐发现了月光粉的真相，发现了镭的真相，但她依旧在努力寻找生活中的美好。岁月匆匆，面对着生活接连不断的挑战，依然能够保持着坚定与踏实。暮年时她有一次很勇敢的告白的经历，虽然被拒绝了，但那个夜晚，她独自一个人开车驶进雨夜，并且此时的她虽然算是经历失败，但完全没有一种茫然迷失的感觉。

看看继续坚持的你啊，幽灵女孩，她一边想，一边抹去和雨水交杂成一团的头发和脸上的泪水。她往后退，踏入印第安纳州含水量很高的泥浆，然后放弃了，双臂再次交叉在胸前，头向后仰，感受一切的一切自上而下落定。

这是岁月沉淀后她能够对自己的人生的把控和自我接纳，勇敢表达，也坦然接受失败和变化。文字中处处流淌着一种温柔的美感，因为佐丽这个故事绝对的女主人公她从来没有沉溺于一种自怜或是自艾的情绪里，一直是用一种平静坚韧的态度去面对生活的风浪，如同行走在海滩上一步步踏出的脚印，随即就会被海浪吞没，但她从未停下脚步，一直前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程。在生命的黄昏，她独自一个人乘飞机前往荷兰，也是她的丈夫哈罗德牺牲的地方。她凝视着辽阔的大海时，心里想如果自己的爱人能够在这样的地方长眠，那未尝也不算是一件好事。在归途的航班上她与邻座的乘客讲起自己的一生，对于自己过往的经历每一件都珍之重之。人生就是一场不断不断的告别，很多事物会在我们身上留下痕迹，而且这些人或是事情也终究会随着时间不复存在，可能对于所有的事情我们最该在意的并不是说有没有意义，而是值不值得。在故事的最后，在佐丽人生的最后时刻，她回望她的过去，所有的故事她都能想起，所有的情感她都记得，并且都很珍视，那么一切就都值得。

这本书这个故事总的来说就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水一样，阅读它的整个过程都会有一种非常宁静的感受。虽然一开篇可能是我自己的心里就产生了那种对于镭这种元素的担忧，但整个故事的讲述过程一直是平缓的、轻盈的。佐丽的生活充满挑战，但她的故事节奏又出奇的平静，就想到书中出自彼得拉克的引文的一句，“能说出灼烧得如何的人，他所受的就不是烈火”。她从没有忘记她曾是幽灵女孩，但也从来没有很负面的想法产生，这或许就是有关于一个人对于痛苦的认知的话题吧。一个人他如果能够准确地感受到、描述出他所承受的痛苦，这就已经表明他们对于他们所承受的苦楚有一定的理解和掌控，而不是完全被这些痛苦所支配，也意味着一个人能够表达和描述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那么这份痛苦就注定无法将他们完全压倒或击溃。换句话说，能够被表达出的苦难，无论多么剧烈，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已经被承受者所克服，或是正在被克服。

生命力多半是挫败和恐惧，而灵魂，不管你是从基督教还是别的立场去看，都是人类的真心所在，假如你期盼灵魂能历久弥坚地坚持下去，就要给予灵魂充分的慰藉，不管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

生活虽然残酷，但也充满了动人之处。它处处隐藏着危机，可我们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发现走得比预期还要远。我敬佩那些从未考虑过放弃生命的人，因为他们在面对一些磨难的时候，从来不会选择放弃，而是勇敢地面对现实，永远保持对生活的热情和勇气。在书的背面有一句话，你手中捧着的不只是一本书，更是一个人的一生。这是本该悲剧的一生，却经文字描述的优雅沉静；这是充满了离别思念的人生，却让人感到无限的慰藉和美好。有一些书读完可能会让我想要去学一个技能，有一些会让我恨不得就地坐下就去思考人生的意义，还有一些书，像佐丽这样的书，看完我只是眨回去了一点时常于段落中产生但还没有到流出来的量的眼泪，然后抬头看看窗外的春天，感觉读到的文字就像是轻柔的风，能让我感受到切实的当下存在的美好，或者就像是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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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1][有那么一瞬间，过去的岁月仿佛被抛掷一边，他们又回到了他的课堂，她有一股冲动，想举手向托马斯先生提问：真相是坚实得无法更改的，还是娇嫩得轻易就会受伤？]

[p14][“好吧，”那女人说着，用品评的眼光打量着她，又给了她半片火腿，“你不是巨人，但看起来你能照顾自己。”]

[p19][她问贾妮有妈妈是什么感觉，贾妮倾下身，在佐丽的头顶亲了一下，然后把她转过去，朝她的座位上踢了一脚，对她说，妈妈就等于这两件事，有时候这个比那个多，但最后算总账就会扯平。]

[p62][托马斯先生很久以前就在课上说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之中，那些拖坠滞重的部分必须被大声说出来，最起码也要在自己的脑海里说出来，假如我们希望它们能生出双翼，展翅飞走。”]

[p76][在维吉尔那本《蒙田随笔》的页缘空白处，紧挨着关于悲伤的那篇(那一页的边角已经卷起)的开头段落，手写着这样的话：“笼罩现时的纤弱迷障，须倚过往而强。”]

[p77][他说，奥珀尔被带走后，维吉尔曾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给他读这篇文章，在诺亚看来，那尤其是因为其中有一句引文的原作者恰好也叫维吉尔，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维吉尔：“悲伤终于迸发出哭声。”诺亚说他其实一直更偏爱下一句出自彼特拉克的引文：“能说出灼烧得如何的人，他所受的就不是烈火。”]

[p97][汉克笑了笑。“有些事，不去细想的话，点到即可。流进裂缝的那些。我们心里的选项总会自动冒出来的，不管我们知不知道、喜不喜欢。”]

[p178][自从她将双腕交叉、压到蓝色布裙的背后、幡然醒悟自己的尝试失败了之后，佐丽经常想起那颗心，当时诺亚对她说，他的妻子还活着，哪怕她可怜的好丈夫都不活了，她还活着，所以，也许，她最好还是别再带着做好的饭菜去他家了。她开始打瞌睡时，忍不住思忖：人在飞机上时，爱，甚至是不可能的旧爱，会不会让你的心来回颠簸。]

[p181][她常想起安妮·弗兰克在那么短暂的生命里创造出了那么多奇迹，可是她呢，拥有了更漫长的岁月，却仅仅像个十便士的发条娃娃般走了个过场。这个世界，她写道，就像是从她的指间滑落下去了，所有的轮廓和细节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她觉得自己像一片海滩，或是她曾经漫步而过的沙丘，不知道下一次海浪、下一阵风经过时会把她改变成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