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是一颗纤尘未染、人际未至的原始星球，爱是躁动不安的世界之中的乱流 | 《人形爱情故事》

今天是《人形爱情故事》，这是《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作者珍妮特·温特森最新的一本小说。合上这本书脑海里剩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此生是否就是一场狂梦。或许这本书它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又是再直白粗粝不过的现实，像夜晚映在窗帘上影影绰绰的蜡烛光影，摇曳着生活的脆弱与不确定。在这本书里面，温特森用她的细腻的大胆的笔触描绘出了一种氛围，在这种氛围下，不由自主就会去思考难道世界只是我们内心中的一种影像，而我们日常中触及不到的看不到的才是真实的生活。

在这本书里面是由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故事线相互交织层叠着遥相呼应，构成了一个既虚幻又真实的小说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也会不由自主地跟随文字去思考那些真实的期待与苦痛。比如最容易被感知到的应该就是生命的诞生与逝去，还有当科技发展到能够跨越一切界限标签，那么人的未来、世界的未来、爱的未来又在哪里，以及当我们能够掌握更多的东西，能够把握肉体的存留与逝去、时间的片刻与永恒，能够以更多的维度去思考生命、精神、灵魂等等问题，那么世界此刻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人本身、爱本身会意味着什么？世界的真相又会是什么？

在书里留了非常多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又没有明确的答案，不过好处就是留下了非常广阔的思考空间，能够让人的思维发散至无限远。在这本书里面，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段落，最大胆的应该是有关于爱爱机器人，TA 的发明旨在为全世界的单身男性提供更便捷的性服务。也有提到说针对女性设计的这种机器人，但是因为某一些原因，以及女性的一些审美偏好，这种机器人在女性中好像并没有在男性中有那么广阔的市场。在书里描述女性对待这种机器人的想法和态度的这一段很有意思，但是视频里可能不太方便读出来，大概就是畅想一下如果拥有这样的一个机器人，能够完全按照你的审美去制定外表，不会在你做决策时表示生气，也不会在你烦闷的时候还在你身边念叨，TA 很安全，不会生病，是各种层面上的不会生病，而且会有各种各样的款式风格，只要你想，总会有一款机器人符合你所有的要求。

孤独寂寞的时候，租机器人比找个真人更安全，更便宜。没有传染病，没有流传网络的色情照片和性爱视频，也不用担心半夜两点劳力士被抢。

既然性和爱密不可分，那如果社会已经发展到将性解放至如此程度，那爱是否也会相应的变得简单？或者基于这种对爱的探讨，人们可以将自己性爱的伴侣以一种机器人的形式存在，那么人是否也可以将自己的思想以数据的形式上传至云端，然后存储在机器人里，或者 3D 打印出很多的自己同时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过各种曾经畅想过的生活。用一种科技的手段，实现曾经分身的梦想，这就是科技改变世界，改变人生的很具体的例子。而且在这样的世界里，人不会再被任何标签所束缚。例如一个女性的思想上传至云端，然后就可以下载在动物、植物，甚至各种各样的载体里，所有的标签都不再有存在的意义，性别也好，性向也好，什么高矮胖瘦肤色这些都不再会有区别。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渴望长生不死和渴望多重生活——活多重人生，并同时经历这些人生——有什么不同。我可以成为好几个我。如果我能给自己做几个备份——上传我的思想，3D 打印我的身体，那么一个利可以去格雷斯兰，一个利可以去参观马丁·路德·金纪念堂，另一个利可以去比尔街街头演奏蓝调。之后所有的我可以见面分享一天的经历，然后重新与原来那个我相信是自己的我聚合。

如果所有的精神都可以以数据的形式存在，所有的界限都被打破，那么这个时候再来探讨什么是爱，探讨爱又将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于这样的人类之间，如果说书中的世界变成现实，当一些思维里的概念里的墙被粉碎，就绝无退回来的可能，我们会顺着这条科技发展的轨道一路走下去。现在的人本身就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不想吃苦，也越来越有能力不让自己吃苦。人际关系的苦是人生苦痛中很大的一个方面，如果能够摒除掉这一部分，那不可谓不是人类的一个巨大的进步。但是相应的，人也一定会走向另一个极端，阈值更高，更难以满足，更麻木，更冷漠，也可能会变得更加脆弱。

还有有关于人造生命和智能机器的思考，在如今的时代，机器能否拥有思想与灵魂似乎越来越会是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当我们真的能够让机器拥有人的思考和灵魂，那么人是否越发的可以在 AI，在人工智能上找到寄托，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否会变得更远，人的责任心是不是会变得更淡，世界又会向哪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一路狂奔呢？

书里温特森通过利·雪莱之口去探讨生命与创造的意义。如果说人会生活在一个由代码编制的世界里，那么爱自然也会变得可编程化。人类生来带着很多的标签，如果是在爱里的话，比较明显的就像性别、性向等等。如果剥落了所有的标签，爱就只是爱，它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情感交流，而更像是一种状态。如果说当性爱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成为可能，他们拥有了人的思考与情感，我们人类也可以将自己的兴趣爱好、审美、癖好等等输入进去，塑造出一个完全符合自己要求的完美爱人，那么刺客对待机器的爱是否是一种真正的爱，人又是否还需要和真实的人类之间产生的那种真实的情感。而且当人的意识都会以数据的形式存在于云端的时候，那人的自我认知又该何去何从。

他皱起了眉。干吗说“不过是”？霍金的身体不听使唤，难道你认为他“不过是”思想？他是思想，没错，而且是我们所见最接近出类拔萃、意识清醒地人类思想被肉体囚禁的实例。如果我们能把他的思想解放出来，你觉得他会做何选择？

但他原本有一个功能健全的身体。

温特森的书总会给我一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它本身就像是一种实体一样，然后再这些感觉之外有一些信息拼凑完了发现，哦原来这些是故事情节。当爱能够跨越时空，跨越时间，消除了一切肉体上的束缚，可以用科技手段消除所有已知的苦难，那么爱是否也会跟随着变得简单？当人类试图拜托碳基身体，追求永生以及无限的可能时，那么又会面临怎样新的挑战与抉择？而且我们过往追求的、执着的是否还是会成为未来持续的追求？但正如书中所说：

有人认为爱始于冲动，因而也十分简单。但如果爱牵涉了我们的整个存在，关涉了我们的整个世界，它怎么可能简单？简单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如果它真的存在过。

爱不是一颗纤尘未染、人际未至的原始星球。爱是躁动不安的世界之中的乱流。

我们在爱中寻找温暖和安慰。同时也在面对有关爱的种种挑战中不断成长，然后更加依赖爱、喜欢爱。未来的道路因为不可知而充满了刺激与吸引力，当我们能够用一些科技的手段去塑造一个完全已知、完全站在自己所有审美点上的完美爱人时，就让我想到了一个辩论题：当一个完美的理想型的爱人站在你面前时，是否又会产生一些新的向往与恐惧？问题无穷，可能只是新旧之分，而我们在毫不犹豫地摒除掉一些可能存在的旧的问题的时候，是否也同时摒除掉了一部分过往的本真的自己和一部分自由意志。就像本来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就会越来越淡漠，越来越商品化，彼此距离越来越远，责任感也越来越弱。长此以往，人是否真的会变成一种硅基生物，丧失掉碳基生物引以为傲的一种同理心、温暖。

在书的最后作者说本书是虚构故事，但这个虚构故事它是嵌套在另一个虚故事——现实本身之上。

本故事为虚构作品，他嵌套在另一个虚构作品——现实本身之中。阿尔科、曼彻斯特和历史上的贝德莱姆确有其地。曼彻斯特的地下隧道真实存在——但并非我所描述的那样。故事中的部分人物为真实人物，其中有些仍然健在，其他为虚构人物。故事中的对话并未以书中呈现的方式真实发生过——也许从未发生过。希望我未曾冒犯生者和死者。本书为虚构故事。

虽然结尾这一段开头一句和最后一句都在强调说这本书是虚构作品，但事实上书里的很多概念在现在来讲并不遥远了。人和人、心和心的距离就是在逐渐疏远，哪怕是彼此互有好感的朋友，见面会聊得很好，但是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不会再有主动去沟通的意愿，直到下一次不得不见面的时间节点，可以说是懒、低欲望，也可以说是什么道德感、责任心不强都可以。可是人的情感总归是需要出口的，人是很智能的物种，会自动识别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然后复制粘贴回馈回去。如果说人都会向这样的一个方向发展，冷漠的继续踽踽独行，炽热的也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然后或许会有更多的人将情感投向人工智能，投向二次元纸片人，寻找这样一种出口。所以我觉得或许这个趋势也在印证书中的诸多猜想，诸多可能，情感的不同疏解方向，所以既有……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有……既有人形的爱情，也有非人形的爱情。

你的意思是，维克多，非生物生命形式也许能比我们更接近爱——爱最纯粹的形态？我不知道，维克多说，别问我，爱不是我的专长。我只能说爱不局限于人类——高等动物都会表现爱——更重要的是，宗教教导我们上帝是爱，真主是爱。上帝和真主都不是人类。爱作为最高价值并非一种仅限于人格化的信条。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要说的无非是这一点：爱不是设限，爱不是止步不前，到此为止。未来带来的种种可能也将造就爱的未来。

温特森本身属于性少数人群，她的文字，一以贯之的有一种平等的思想。她在探讨这些话题的时候，视角开放，包容直白大胆同时也不缺乏细腻，而且她的文字本身又会给我一种仿佛很平静但又非常疯狂地浪漫的感觉。有一些段落莫名的就会让我觉得这是她撕碎掉落的血肉，是她的一部分。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像我的一样，她的身体也含有百分之六十的水。这身体是流动的。我是说，健康的身体是流动的。我遇到的身体往往黏稠，栓塞，硬化，瘀滞，凝结，充血，迟滞，脂肪栓塞，亟须疏通，完全堵塞，膨胀浮肿，最后在自己冷却的血液中慢慢凝成一团。我们可以消失，他说，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或许找一座小岛，钓钓鱼，在海滩上开家餐馆，挤在一张吊床上看星星。

我们不会那么做的，我说，因为你野心勃勃。

也许我会改变，他说，也许我做的够多了。

那你的身体会衰老死去，我说，你不会愿意那样的。

我们可以一起死去。反正我不太可能在有生之年把自己解放出来。

这场竞赛就是为了这个吗？

是的，这是一场和时间的竞赛。我想活着到达未来。

我端详着他。维克多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他另有一种未曾示人的人生。我觉得自己仿佛在用一种不熟悉的语言阅读他。而我又漏读了多少含义？

与两位主人公的职业相关，他们会接触到很多的人类尸体。但是在这些词句，在这些描述里，还有还多类似的段落，我都会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浪漫。把一些东西拆开，把一些概念肢解，把一些具体的，比如人的身体、人的血液、身体会随着时间发生的变化，化成一些具体的、直白的词汇描述出来。这些描述仿佛能让我看到一片干燥沙滩的边缘，在巨石遮掩下一小片被腥咸海水浸湿后阴干的碎石。有一种奇异的魅力，是一种仿佛与现实很远但分明就是现实本身的东西，是一种平时接触不到倒是一直存在着的东西，而且书里的文字总会让我觉得它们适合诞生于一些遥远的世界尽头一般，荒无人烟，孤寂的危险的，但人与人、心与心、灵魂与灵魂能更贴近的地方。

这本书留下了太多的问题，而且我本身就是一个偏悲观的人，在这些问题之外，又不免会去思考发散更多。比如说自由和爱到底是什么，人们依托什么能够更自由。而自由又终究走向的是什么方向。爱又是什么，爱剥脱掉了一些虚伪的外表，应该呈现出什么样的样子。如果说所有的肉体、人体都是灵魂，在来到这个世界上要穿上那一层外衣，那么脱掉这层外衣之后内在的东西到底是丑陋的、粘稠的或是什么样子，是否又会看到更多更真实的东西。爱是否也不应该有标签，是否应该在条件苛刻时更加真挚，那如果说没有条件呢。如果设定在一切都不存在的情况下，如果一切都不存在，肉体、性别、容器，只是爱只有爱，那爱会勃发吗，还是会枯萎。

温特森的文字像是一场雨水，能够感受到每一颗雨滴落在皮肤上的清凉，能够感觉到它们穿透了皮肤血肉，在心上泛起一层层涟漪。却也能够连接起来，感受到这分明是一场连贯的大雨。断续、间奏、藕断丝连，感觉、知觉、本能、思考如水流淌，充满生命本真的美感。温特森曾经说，她一直想要的是一种平等，这种平等不仅仅是所谓金钱的、地位上的，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上的一种平等。她说人们应该在能爱的地方就爱，而不是总担心爱会超出范围。

两性之间，我想要的是平等，不是光是金钱的、权力上的平等，而是我们彼此的关系的平等。我不想让性向成为问题，这应该是最不成为问题的问题。我今年喜欢的是个男孩，明年是个女孩，又怎样呢？人们应该在能爱的地方就爱，而不是总担心爱超出了范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害怕爱，我们总是说爱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不复存在了，而当爱从狭隘的地方冒出来，我们又会扼杀它。我们可以憎恶一切我们想憎恶的事情，但是爱呢？我们只能爱一些有限的事情，这对我来说像是一种精神疾病。

爱是人类最纯粹的情感，也是存在于我们内心当中最柔软的一个角落。当我们处在能爱的位置的时候，当然应该尽情去爱，而不是出于一些恐惧而被束缚住了手脚。爱是如此的美好，为什么要让它独自在狭隘处凋零，甚至于当爱艰难从狭隘处冒头，人却因为恐惧而扼杀它。我们可以憎恶很多事物，但是为什么要如果设置一场无形的囚禁一样对爱设置界限。对爱的限制和恐惧仿佛是一种病态的存在，让人无法真正体验到爱的自由和广阔。我们总是会觉得爱好像在这里不复存在了，又重新在哪里冒出来。在现在的时代好像很多东西都很容易被替代，很多事物在新时代的冲击下，变得没有竞争力，逐渐被淘汰，但是只要有爱或许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因为爱是一种不会被完全消灭或压制的力量。它总会在不经意间重新烧起希望的火，给人挑战困难战胜困难的勇气信心，以及辅助在困境中找到出路和可能性。很多所谓被抛弃或是已死的东西，只要爱还存在，或许就不会是永恒的终结，而是暂时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