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安抚词是妈妈 | 《母性》

今天是日本当下备受瞩目的推理小说家凑佳苗的《母性》，整个故事也是围绕着母性这一深刻的话题展开，探讨母亲和女儿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关系。这本小说还有一个同名电影，不过我觉得相比于原著小说来讲，电影的视角太过于客观，以至于我在看的时候更多的会想到一些灰暗的沉重的东西。因为小说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开叙述，所以更多的会将注意力放到对于细腻的情感的描绘上，而电影的视角太过于客观，就难免会审视这一家人他们的性格特质。就像故事里的一个母亲，她的掌控欲太强，以至于她的孩子一直像是一个不安的、嫉妒的小孩，一直没有长大，而当她成为了母亲之后，她的女儿由于想得到母亲的爱，变成了一个讨好型人格，于是在他们的家庭里，在他们的家族中，生命的延续就会变成悲剧的续写。不过在阅读小说的时候更多的会真的看到的是爱，看到的是母爱，以及孩子对于母亲无条件的依恋，然后发出和这本小说主旨一样的疑问，母性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习得的。

小说是以一对母女的双视角展开，在母亲的视角里，她对她的母亲有一种非常极致的依恋，她几乎是为了母亲而存在的一个人，以母亲的喜好为喜好，比如她有一个不那么喜欢的同学田所，她觉得这个人画的画非常的阴暗，但是母亲看到了他的画很喜欢，于是她尝试和田所约会，目的是想要通过几次的约会向他要来母亲喜欢的那张画，后来田所向她求婚，她回去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对这个人也继续表示了认可，他们的婚姻可以算是母亲一手促成的。婚后她依旧适应不了和母亲长时间的分开，想法设法地让母亲来陪自己，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刚发现自己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的时候，表现出了极致的恐慌和不安。她很难接受自己还是一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怎么自己也要做母亲了。但是母亲为她怀孕的事情感到很开心，说这是她们生命的延续，她逐渐从紧张中感受到一种幸福，然而这种幸福也仅仅是基于她想要让母亲开心，想要由她自己创造出一个让母亲开心的作品，于是她从中感受到了幸福。

我的体内有其他生命，它之后还要靠吸食我的血肉成长。然后从我的体内挣脱而出，来到这个世界。到那时，我还活着吗？被新生命夺走了一切的我，是否只剩一具人类的空壳？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母亲温柔地搂住了恐惧的我。

“别怕。我很高兴自己能出生在这世上，所以在生下你时我也是抱有这种想法的。现在我更是加倍地高兴，我的生命和更长远的未来有了联系。我小时候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世上，甚至觉得，这个答案也许到死都会找不到的。毕竟我不聪明，也没有才华，就算我从世上消失，世界也不会改变分毫。我的存在毫无意义。但当我生下你的时候，我的想法改变了。也许我无法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但我的孩子没准儿可以留下。这全是因为世界上有我的存在，而我选择了结婚生子，这样我就能成为历史洪流中的一串线，而非一个点。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说实话我可以算是一个和她有相似恐惧的人，但我无法从这段话里获得任何的颠覆恐惧的力量，不过或许对于她来说，重要的也不是这一段话里的任何的内容，而是因为说这段话的人是她的妈妈，重要的是开头的那一句“别怕”，于是想到了一句话“人类的安抚词是妈妈”。

她生下女儿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一样爱女儿，反倒更加希望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于是她思考母性到底是什么，母性真的是天生的吗，她在辞典中看到母性是指女性有一种守护自己骨肉长大的本能，可是她又想，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不爱孩子，不养孩子，甚至剥夺自己孩子的生存资料的人，她们也是妈妈，可是她们身上并没有母性的痕迹。大家都认为的女人或者雌性天生的具有的这种本能，它真的是一种本能吗？

母性作为人的一种特质，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后天的学习中形成。大多数人误以为这是天性，因此没有母性的母亲在遭到指责时，会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被质疑的并非学习能力而是自我人格。为了证明自己拥有母性，并非有缺憾之人，她们只能拼命在语言上弥补。尽其所能养育长大的女儿。

我在看完整本小说之后回看这段话，发现她果然长成了这一段叙述里的一个陷入错觉的人，或许她和女儿的母女亲情这条路很早以前就埋下了悲剧的伏笔。这个社会对于母亲、对于母性总是有过高的期待，总会期待母亲的爱是纯洁无暇的，毫无瑕疵，无条件地为孩子付出的，可是这个世界上当然有这样完美的母亲，有那种无私的爱孩子，包容孩子，关怀孩子的母亲，也当然会有只是在模仿学习，却并没有习得真正的母性的，其实内心一直想要做女儿的人。比如说故事里的这个母亲，她想要展现坚韧责任感，更多的是源于她内心的自我指责和外界的压力，让她时常会有一种在模仿、在表演的感觉，在演一个尽己所能为孩子的母亲。

故事里有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是泥石流压塌了他们的房子，蜡烛引燃了窗帘，发生了火灾，当天她的母亲和她的女儿睡在一个屋子里被压在了柜子下，时间紧迫，只够她救一个人，她在大火里忽略了女儿拉住母亲的手大喊她要救母亲，可是母亲对她说“你要救的不是我，你要救孩子，要救有未来的那个人。”可是她满脑子都是我不要失去母亲，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完全遗忘了自己的女儿，满心想着自己的母亲只有一个，孩子再生就是了。

如果能将两人都救下，我当然会这么做。

可如果只能救一个人，

是应该救生下自己的人，

还是救自己生下的人？

这里留下了一个很妙的悬念，在小说最后才揭晓，是母亲的母亲，也就是外婆用她的生命换来了她外孙女的生存，此后她虽然依旧爱着自己的女儿，但这份爱混杂了很多母亲对于她的嘱托，她也是因为爱母亲才爱她的女儿，这就是很畸形的一种爱。女儿就在这样畸形的环境里长大，她也很依恋母亲，她愿意为了母亲去顶撞她的奶奶，可是她们两个人始终没有办法正向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两个人都非常别扭。结局揭晓时，当年丈夫田所为了抢救自己的一幅画，先将画抱了出去，等他再返回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救人了，所以如果当时他放弃他的画，说不定两个人都能获救。并且田所在他的家庭里一直就是处于一个缺位的状态，人们提到”母性“这个词，仿佛会觉得非常顺口，能顺着这个词说出很多的理论以及自己的分析感悟。但是如果说到和母性相对的词，”父性“这个词，我甚至会觉得非常拗口，非常陌生，在我说出来的前一刻，我好像没有在任何的文章里、故事里读到过这个词。传统的家庭分工模式里面父亲在外挣钱，母亲对内照顾家庭，所以人们好像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照顾孩子、照顾家庭都是母亲的责任，父亲对于孩子关心少很正常。

可父亲真的只需要挣钱就好吗？不是的，他有保护妻子的责任。父亲保护母亲，母亲保护我这个孩子。可母亲被祖母和姑姑们刁难时，父亲却袖手旁观，甚至熟视无睹，这让我无法原谅父亲。

如果父亲能保护好母亲，或许母亲会更关注我。

故事里的各个角色或多或少的都让人感到可怜，但是最让人怜惜的无疑是女儿这个角色，她一生中像样的爱几乎都来自外婆，而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又早早离世。外婆的死又和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和她做了什么无关，和她的行为性格，任何东西都无关，仅仅是她的存在，就影响到了外婆生命的存续与否，所以这也是她直到真相后尝试自杀，选择自杀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如果从女儿自杀的这个选择里看待这个家庭中存在的问题，首先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自己就是一个更爱自己母亲的女儿，在她变成了母亲之后，她没有平衡或者说兼顾好同时作为母亲和女儿的两种身份，或者说在她的选择里，第一选择永远是她是母亲的女儿，而非自己女儿的母亲。父亲天梭的情况更加好概括，要么是不在场，要么是不作为，要么是他常常缺席，他不在场，以至于他造成的错误就如同无心之举一样，要么就是冲突发生的时候他在可是他视而不见，以沉默作为一种逃避的手段。女儿的一生着实拧巴和可怜，在她结婚的时候，母亲对她的未婚夫鞠了一躬，说”这是我倾注了所有的爱精心养育的女儿，请一定要给她幸福。“女儿在听完了这段话之后毫无感触，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这些话语从母亲口中说出来就像是一句普通的寒暄，一个普通的招呼，代表不了什么真正的爱。

与其说女性天生有一种守护自己骨肉成长的本能，不如说孩子天生无条件的依恋父母。

当我告诉母亲我怀孕时，母亲流着泪抬头看着院子里的垂樱树说：”外婆一定很替你高兴。“那母亲是怎么想的？我没有问。我想让孩子学会母亲所期望的一切，我会很爱很爱她，我愿意奉献我的一切。但我绝不会说”倾注所有的爱“。

或许她会觉得厌烦。但那也说明她得到了满满的爱。

时光流逝不停，也正因为时光流逝，我对母亲的想法也会发生变化。但女儿都会渴望母爱，都会将自己渴望的东西奉献给孩子，这不就是母性吗？

所以回到标题的”母性“的这个概念，母性它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习得的，至少在故事里的这对母女身上，母性绝对不仅仅是天生的本能，更多的是在成长过程中的习得和感悟，它源于对母爱的渴望和传承，在给予自己孩子的过程中被不断塑造和强化。从表面上看母亲爱着孩子，无条件地抚育孩子，但其中却蕴藏着极为深刻复杂的情感脉络，就如同封面上的设计，似血液又似血管，道道交织缠绕，既有深厚的爱，又有矛盾控制，给予竞争，无私与嫉妒等等各种复杂的情感因素。母性没有办法简单地定义为是天生或是后天习得，它是二者的结合和碰撞，在生命的历程中不断演变和展现，从而成为人类情感中最独特，也最难以捉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