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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本物语将由战场原黑仪的叙事揭开序幕的各位读者,你们悉数上当了。你们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敎训──写在书上的文章都在骗人。
不只小说,写在纸上的文字都是谎言。
即使书腰宣称内容绝非虚构,无论标榜是纪录文、报告、实地取材报导,全都是谎言。
不会是谎言以外的任何东西。
不准将宣传文字照单全收。
以我的观点来说,无论是书、文章或是话语,相信的人才有问题。这里提至的「我」,换言之就是骗徒贝木泥舟,但这句话也不一定是真相。
只不过,人类总是想相信应当怀疑的事物,这种人类该有的心态,我并非完全、连一丁点都无法理解。因为我就是利用人性这方面的弱点混饭吃。
人总是想知道真实。或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当成真实。
换句话说,真实只是次要。像是最近,得到爱因斯坦博士相对论保证的「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这个压倒性的「真实」被推翻了。
「中微子」这个大多数善良市民恐怕都不知道的物质,可以跑得比光速快一点点,记得是十亿分之一秒还是百亿分之一秒,这个「事实」如今公诸于世。这个令人惊讶、令人畏惧的「事实」,据说令许多人陷入恐慌。
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爱因斯坦博士提倡的相对论,世人为什么深信至今,这是个难解之谜,也是让我深感兴趣的一件事。浅学无知的我,翻开相对论连一行都看不懂,不过善良的市民肯定大多数都不懂相对论,如同不晓得中微子这种物质。
既然这样,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将「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这个法则认定是「真实」?大概是因为「怀疑」很麻烦。
因为「怀疑」会造成压力。
怀疑「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超越光速」这种琐碎的事情度日会造成压力。人类不擅长应付压力。
总归来说,与其说人类不质疑、只会相信,不如说人类「不想质疑」。想要相信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与环境值得信任、值得安心。
想要安心。
所以不会疑神疑鬼,而是相信。
大多数人抱持著「与其怀疑不如被骗」这种荒唐、神奇的想法。
原本想炫耀贵宾通行证 300 吓她,但这样不只是幼稚的程度,所以作罢。
不,并不是因为这么做很幼稚而作罢。
就算对这个看似博学的女孩炫耀这张卡价值三百万圆……
「啊,不过那张卡一律登录为二十万哩程额度,所以要是换成电子钱包点数或是实质机票,实际上会低于三百万圆。」
她可能会这样斤斤计较。
到头来,我的状况与其说是不会精打细算,正确来说是不义之财留不久,所以无论基于任何意义,恐怕都赢不了毫不愧疚坚持走在太阳底下的羽川翼。
她这种「引人落泪的努力」,反倒正是对我的炫耀。她必须知道,一个人光是活得光明正大,就会让活得不光明正大的人深深受伤。
我不禁想讲这种话找碴。
「你必须知道,一个人光是活得光明正大,就会让活得不光明正大的人深深受伤。」
我试著找碴。
羽川脱下大衣挂在衣柜里,以光明正大的笑容回应。
「说得也是,世间或许有这种想法。」
我很想一拳挥过去,却没自信能将事态收拾到不留后患,所以自制。
「千石,我喜欢钱。」
「…………」
「说到原因,在于钱可以取代一切,可以成为所有东西的代替品,如同万能卡。钱可以买到东西、买到生命、买到人、买到心、买到幸福、买到梦想,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并非无法取代的东西,所以我喜欢钱。」
我这么说。回想起来,我很少像这样聊到钱。或许上次这么聊是国中时代,是我在千石这个年纪的事。
「反过来说,我这个人啊,讨厌无可取代的东西。比方说没有『这个』就活不下去、只有『这个』是活下去的理由、『这个』正是自己活到现在的目标……这种唯一价值观让我讨厌到无以复加。你被阿良良木拒绝之后就失去价值吗?你想做的事情只有这个?你的人生如此而巳?我说啊,千石……」
我说到这里,千石踢了我一脚。或许是我以这种方式使用阿良良木的名字令她更加愤慨。
而且千石似乎察觉到,用踢的不会伤到拳头。
不过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至少我将千石拉回到足以察觉这件事。
证据就是千石只踢我一脚,没有连续踢我第二、第三脚。
「我说啊,千石……」
所以我再度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和阿良良木交往是一件麻烦事,你就让某个笨蛋代替吧。所以你停止做这种麻烦事,做其他麻烦事就好。你有很多想做的事、想进行的事吧?曾经有吧?不是吗?」
「想做的事……想进行的事……」
「你难受到想拋下一切?真的是这样吗?没有想穿的高中制服吗?不想看爱看的漫画月刊最新一期吗?没有期待过连续剧的续集或新上映的电影吗?千石,对你来说,阿良良木以外的事,都是无所谓的无聊东西吗?你不喜欢你的父母,不喜欢那种善良的一般市民吗?在你心中的优先顺位,除了阿良良木的人都是垃圾吗?」
「……不是。」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特别重视阿良良木?他是你的分身?」
「……贝木先生懂什么?」
千石仔细摆好架式,像是踢足球般瞄准目标,踢向我倒在地上的脸。她以这种方式猛烈攻击,我终究无法以转头的方式减少创伤。我或许会这样被踢死。
「贝木先生对我一无所知吧?」
「我从各方面调查过。但你说得对,我一无所知。只要是重要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你的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所以只有你能珍惜你自己。而且……」
我这么说。
这大概是我最后的发言吧。
牙齿断了好几颗。记得假牙很贵……可恶。
「而且,你的愿望也只有你能实现。」
「……人类可以这么随便,可以这样三心二意,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吗?」
千石这么问。
我吐著血,以不清晰的发音回应。
「可以。因为是人类。没有东西无可替代、无法取代。我认识的某个女人,我熟悉的某个女人,总是将正在进行的恋情视为初恋,觉得这次才是第一次真正喜欢上别人。而且这是对的,一定要这样才行。世间没有唯一的对象,没有无法取代的事物。人类因为是人类,所以什么事情都可以反覆重来、什么东西都可以反覆重买。总之……」
「……我没办法这么不负责任吧?是我害千石变成这样,我得负责……」
「你不懂?」
荒唐。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像是说教的行为?
我比卧烟学姊或忍野更不是做这种事的料。
但我非说不可。非得由我说才行。
「你没办法为那个女孩做任何事。要是有你在,那个孩子只会变得没用。恋爱有时候让人坚强,有时候也会害人堕落。战场原应该是因为有你而变得稍微坚强,但是千石抚子有你只会变得没用。」
「…………」
不晓得阿良良木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被我这种家伙畅所欲言,不晓得是什么心情。我试著想像,嗯,或许会因而自杀吧。我好不容易掩饰战场原是委托人的事实,却再也无法隐瞒我解决阿良良木败笔的事实。他现在或许甚至觉得难为情吧。
总之,青春就是一种难为情的东西。
但我姑且打个圆场,当成特别服务吧。
「战场原因为有我而变得没用,你则是让她变强。总之……所以这次与其说是人尽其才,应该说我是想还这个人情。」
「贝木……」
阿良良木只说到这里,没继续反驳。
他应该没接受我的说法,但还是遵守分际。
「千石她……」
虽然不是要取代反驳,但阿良良木这么问。
「她要是没有我,会变得幸福吗?」
「天晓得。她直到刚才似乎都很幸福……但人类活著的目的,并不是想变得幸福。即使不幸福,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东西就好。」
我随口回应。
「总之,无论如何……」
我始终只是随口这么说。
「只要活著,迟早会发生好事吧?」
「…………」
「那么,再会了。」
「再也不会见面」或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来这座城镇」这种话,似乎越说越容易和这座城镇有缘,所以我刻意别扭说出这种话道别,踏出脚步穿越鸟居走下阶梯。
全身痛得轧砾作响,但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显露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