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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 《我与地坛》

今天是《我与地坛》,这是作者史铁生老师的一本长篇抒情散文集,里面记述了很多他与地坛相关的以及与地坛相处的时光,还有他对于人生对于命运的思考惆怅。地坛存在于一处荒芜但并不衰败的古园里,他的存在似乎就是史铁生本人命运的写照,即便生活充满了苦痛缺憾,可是史铁生老师却从未任由自己沉沦于命运悲苦的泥沼,就像地坛即便荒凉,依旧顽强地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一样,史铁生老师他也努力的在人生的困境里找寻生命的意义。

这本书可以说他贯穿了我整个的学生时代,里面很多章节都以片段的形式存在于我笔记本的各处,还有很多的句子我记了很多年,比如说一句“我什么都没忘,只是有些事情只适合收藏”,很多的句子时不时的就会在我的记忆里闪烁一下,唤醒某一些沉睡的过往。我常常会缅怀一些往昔的时光,缅怀一些早该消逝,早该被遗忘抛弃的时光,可是于我而言它们又像是被岁月揉皱的纸张,上面记满了我的故事和青涩时的沧桑。当然也会想起很多故事中的人,也知道他们最适宜留存于过往,遗忘是一种态度,一种解脱的态度,一种让生命变得更轻盈的解脱的态度,可是我走过一路,一路回首眺望,却发现很多时候是因为无法遗忘而感到悲伤,铭记于心的过往只能被收藏,不事张扬,却又以一种低调的张扬融入我的生命,让我更加难忘。

作者与地坛的缘分始于其家附近。地坛,荒废的古园,在那个旅游业还没有兴盛的年代,废弃荒芜的就如同一块野地,作者在 50 多年间搬过几次家,但神奇的是搬来搬去都在地坛的周围,而且距离它越来越近,似乎冥冥之中就像是宿命的指引一样,仿佛地坛就是为了他而存在,为了他而等待。

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的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或许我们存在的世界并非绝对客观,而是充满了主观的色彩,这个世界并不是以它客观存在的样貌而展开的,而是深深根植于我们的想象与感受,我们眼中所见的这个世界客观存在的部分以及我们内心中想要理解的这个世界的部分,二者共同构筑起了我们所认知的世界,所以面对同一片环境不同的人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触,有的人会觉得这里脏污荒芜难以接受,可是对于有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像一片盛放玫瑰的庄园,还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在史铁生老师双腿瘫痪的最初几年里,他身陷困境,工作无处可寻,前途一片迷茫,生活的方向似乎完全消失殆尽,而在这样的境况下,不免他就会开始思索生死这样沉重的命题,而地坛就成为他逃避现实世界的另一处天地。他就像每天按时上下班一样摇着轮椅前往地坛,那时的他身为一个不幸的人,死亡对于他来说比生更具吸引力,然而他这样写道——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

随着这样的想法的滋生,眼前的一切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因为既然死终将会到来,那么就不再急于一时,而是有更多的时间再多看一看这个世界。他的母亲深知儿子内心的愁苦,所以从来不阻挠他出门舒缓心情,只是母亲又难免会忧心忡忡,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作家,是一个文人,又身处一处偏僻的荒园,难免心里会思虑过多,她生怕儿子的思绪会走入死胡同。

在书里有一篇感人至深的文章叫做《秋天的怀念》,这篇文章应该很多人都曾读过,它用非常简短的篇幅就细腻入微地勾画出一位母亲对于儿子的挚爱深情。故事发生在秋天,秋天在我看来是总带着离别氛围的季节,溢满中式忧伤的韵脚,秋天发生的故事是一份有留白的画稿,就像故事中的史铁生,他深陷命运的冷酷和生存的不幸之中,可是却忘记了孩子的不幸在母亲那里是要加倍的,即便失去双腿的是他,可是对于“跑”、“跳”一类的字眼,更敏感的却是他的母亲。自己的孩子身患重病,丧失生的意志,作为母亲,一边要忍受着内心的难过与担忧,另一边无可避免的在精神上会去承担一部分儿子所遭受的苦痛,而且她也会时不时地沉浸于一种可能会失去儿子的恐惧当中,这些复杂的情感交织,甚至可能会使得母亲精神上所承受的痛苦超过了承担苦难的作者本人。她的爱、她的恐惧、她的担忧,都化作无形的重负压在她的肩上,使得她的每一步都行的非常艰难。

当儿子终于从自己的苦难中抬起头时,他惊愕地发现,原来苦难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缠上了母亲,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日日夜夜,母亲都因为疾病的折磨而难以入眠。他们刚刚约定好一起去看北海的菊花,刚刚许下一个充满希望的承诺,许下了一个有关于重生和康复的梦想,可是在这份承诺说出口的下一刻,母亲很突然地就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生命的无常和脆弱在此时无情地被揭露,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与遗憾。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他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地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又是秋天,见到了没能和母亲一起见的菊花,也懂得了母亲未能说出口的嘱托,脑海中的画稿变成时间的哀悼,留白处被秋色拥抱。在秋天似乎很适合写一些漫长的小路,通往心里的另一个世界,通往地坛。如果是早晨,秋风忽至,会连带着吹来早霜以及泥土微苦的味道,作者写说他常因为地坛而对命运心怀感激,他对于地坛的热爱不仅仅源于那里的环境,也是在于和它相处的漫长岁月,在这些岁月里他观察着园中来来往往的人,留下了很多关于园中人的回忆,比如 15 年前的一对中年夫妇,他见证了他们从中年到老年的蜕变,还见到了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见到了一个不那么幸运的跑步的人。这些回忆就如同秋天的落叶,哪怕最终会归为尘土,可是在坠落的过程中,就已经展现了生命的绚烂和哀愁,在地坛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故事,每一片落叶都承载着回忆,这些故事和记忆就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也成为了他热爱命运的理由。

15 年前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坛的青石板路上,他第一次踏入这里,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约 3 岁左右,天真烂漫地捡拾着地上的小灯笼。多年以后,在晴朗的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再次踏入这里,心中带着对自己的一篇小说结尾的苦恼,企图到这里寻找灵感的火花,然而他却看到几个人在戏耍一位看起来智力有些缺陷的少女,他们又吵又笑着追赶她,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伙子出现,怒目圆睁,吓走了这些恶劣的家伙。小女孩手中紧拽着的裙摆终于松开,散落了一地的小灯笼,他恍然原来这个女孩是他很多年前见过的天真烂漫地捡小灯笼的女孩。从女孩身上他感受到了世界的无常和无奈,也不免产生了对于苦难、对于世界的差别之类的思考。世界上很多事情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上帝的居心似乎总是难以琢磨,差别永远存在。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于是就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有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快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

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

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

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书中探讨命运的相对性,苦难的意义以及对社会的整体认知,这些复杂深刻的命题一次次对我脆弱的灵魂发出叩问。我知道正如一幅画需要明亮与暗淡地色彩相互映衬,才能够体现出丰富的层次和深度,生活也是如此,对立和统一是世界的常态,它们共同构成了复杂多面的人生体验;我也知道命运不公是常态,“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我们能够选择的部分也只是如何面对它。

书中作者的坦诚接受以及文字当中流露出的深刻理解和感悟常常让我感受到触动,感觉他这个人就像地坛荒芜但并不衰败,平静中却有着一种浩荡的力量。作者史铁生老师的人生与地坛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们都见证了时间的流逝,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同时展现了生命的坚韧和不屈。在《好运设计》这一篇里面他有一段写说——大劫大难之后,人不该失去锐气,不该失去热度。你镇定了但仍在燃烧,你平稳了却更加浩荡。鲁迅曾说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或许史铁生就是这样的一个猛士,他敢于直面身体的残疾和命运的打击,同时他还能在如此的人生中写出如光照亮人的文字。他的作品如同他的人生,是对苦难,世界的差别,命运的无常等等很沉重的话题最真挚的表达。

苦难既然把我推到悬崖的边缘,那么就让我在这里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支歌给你听。

这是一种怎样的温柔,怎样的尊严,苦难从来不是他人生的烙印,而是被他以一种豁达的态度接纳,再以一种从容的步态超越。踏他的文字好像是淡淡的,温柔的,包容的,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真正的自由和尊严并不是外界的赋予,而是看一个人内心的抉择和态度,我会认为,但就这一段而言,就足以证明说出这句话的人真正地活过,真正地自由且有尊严的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