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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家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严重争执。
印象中直到小学低年级,我都生活在平凡无奇的和乐家庭里——爸爸妈妈从来没大声吵过架,当然也没有什么家暴。所以那件事对当时的我而言,来得非常突然。
也就是爸爸妈妈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我没有追问原因,但如今我能体会。一定没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只不过是小小摩擦随着时间经过不断累积,过去确实有过的热情转淡,越来越冷。然后渐渐烟消云散……结果变得再也无法在一起。大概就只是这样吧。
没什么稀奇的——就连我都有过同样的状况。
可是,但是年幼的我还不能体会。我好寂寞好寂寞,每天都在哭。妈妈紧紧抱住这样的我,一次又一次地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让我好伤心,不想再让妈妈道歉了,于是不知不觉间就不哭了。
——恋人,总有一天会分手。
——就连夫妻,都并非永恒。
但是,只有父母兄弟姊妹——理所当然地,是一辈子的关系。
所以,假如这家伙离开我的身边……
所以,假如我离开这家伙的身边……
在当事人的心中,必定会留下失落。
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是失去曾经有过的事物。
——……原来如此啊,所以数学成绩才会那么好的吗。
他的轻语声,刺穿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并不知道,在他的心中是如何将推理小说和数学结合在一起的。
我因为憧憬推理小说的角色而喜欢上数学的这一契机,更不可能因为仅仅一本书就被他所察觉。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我的耳朵,确确实实地捕捉到了。
在他的轻语声深处,所渗出的一丝不甘——被我捕捉到了。
——啊啊……
原来我的好胜心,并不是可悲的单人相扑啊。
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而已,……其实是,有在注意着我的。
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但实际上,却远远比我还不服输,还爱逞强——
……真是的,这个男人,该不是故意的吧。
你这走光主义算是怎么回事啊。觉得悔恨的话悔恨得更好懂一点不好吗。想要隐藏的话藏得更隐蔽一些不好吗。为什么偏要露出那么一点点的破绽,让人听到你的心声啊。[1]
正因为你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才会产生误解啊。
我才产生了误解——以为关注着你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关注着我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啊。如果是故意的话你就是一个拐骗女生的混账东西,而如果不是故意的话你就又是个天生的偷心混蛋了不是吗。
因为——
——正因为这句话,我才会献上了,那一生仅有一次的初恋啊。
“跟我讲话不会火大,我也不再讲话挖苦你或酸你——这样的我,你有哪里不满意?”
“我哪知道……好吧,硬要说的话……”
音量压低了一截的声音,像水滴一样滴落。
“……可能是不喜欢把那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吧。我是不清楚啦。”
喔……对。
你不像我……非常擅长把无形的事物化成言语。
我之所以变得轻松、爽快,换个说法就跟断舍离一样。
只不过是把宝贵事物整个丢弃之后,带来的短暂快感。
我猜这种快感,一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后悔。
而分享同一份事物的你,在那之前,先替我注意到了。
“我跟你说,哥哥?”
我半开玩笑地叫他,掩饰害臊的情绪,问道:“就算没在交往,只是普通的兄弟姊妹……还是可以嫉妒一下,没关系吧?”
“不,我觉得妹妹嫉妒哥哥的女性朋友就只是正常恶烂。”
“怎么这样!”
中途惨遭背叛让我急忙转向水斗,只见他脸上浮现温柔的苦笑。
“别担心,我早在两年前,就知道你很恶了。”
我张嘴想说话,但不知能说些什么,结果还是闭上了嘴。
我把脸扭开,视线放回桌子的面板上,然后终于挤出了很小的声音说:“……哥哥你好恶。”
“哦。讲到现在,这句话最有妹妹的样子喔。”
“——可是,对不起。”
……咦?
我睁开了眼睛。
耳朵听到的……跟我所想象的回答恰恰相反。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
水斗再重复一遍,好像这是一种礼貌。
我也是。晓月同学也是。还有东头同学也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为什么呢……?”
东头同学用仿佛拒绝理解般的空洞表情,颤声问道。
“是、是不是……还是没办法,把我……当成女生……看待……?”
“不,没那种事——跟你说,东头。我也是个男生,你把胸部往我身上贴,我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就算对方只是女性朋友也一样。很不争气的是,我似乎无法把友情与恋爱清楚划分开来……”
“……既、既然是这样……!”
“我呢,也有冷静下来想过。”
水斗的嘴角,显露出为难的苦笑。
“我也试着重新审视过自己的内在感情。结果——我发现,座位已经满了。”
水斗自嘲般说道:“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看样子我最多,只能用真感情面对一个人——而这唯一的一个座位,却还有个家伙占着不走,明明她就没有那个权利。”
……啊。
“而我——明明没有那个义务——却好像还不想让她哭泣。”
“应该考得比东头同学好吧~不过早知道这样,就请结女也教教我了。”
然后晓月同学瞄我一眼,说:“啊!不过如果会麻烦到你,就算了没关系喔?”
那是晓月同学显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
她打造出坚固不移的“常态”,只有一个细小漏洞,让小小的破绽一闪而过。
如果晓月同学真的一如往常,根本不会设下这种防线。
应该会面不改色地诱使我同意,让我答应她。
可是这时,她却像在害怕什么似的做了安全措施。她在害怕什么?怕被我拒绝?不,不对。正因为是无意间的破绽,才会诚实地表现在言语中。
没错——她说“麻烦”。
……啊啊,我好久没这么想了。
真的很庆幸我在国中时期,有交过男朋友。
若不是有过那种经验——我不会察觉到这个破绽。
“……不会。”我果断地摇头。“一点都不麻烦。下学期就拿前十名吧,晓月同学。”
“真的?谢谢~!啊,不过前十名可能没办法喔~”啊哈哈。晓月同学笑得一如往常。
她不肯跟我说。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跟我倾诉。那我就自己摸索她的心情。
没问题——现在的我,办得到。
……
上学期的三个月。我们花了这么多时间,建立起了我们的对话节奏。
大概不用我特别做什么,这种轻松自在的时间也不会消失。晓月同学不像我或那男的那么笨拙。就算我有点不够礼貌,或是多少犯点错,她也会巧妙地帮我说话,巧妙地帮我掩盖,第二天就能恢复到“常态”。
可是——正因为如此。
我认为今天,应该由我鼓起勇气。
“那,我们回去吧。麻希还有奈须华都说今天有社团活动——”
“——晓月同学!”
“嗯哇!怎么了怎么了?”晓月同学一脸惊吓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的脸看。
我下定决心——勇敢地说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唱卡拉 OK……?”
……
“我啊,晓月同学——并不打算说什么朋友之间没有秘密。因为不管是谁,不管在何种关系当中,自然都会有一两件无法启齿的事……不如说朋友如果太过无话不谈,那也是很伤脑筋的。”
“……嗯,就是啊。”
“可是啊……”我注视着晓月同学的脸。“我也从来没看过晓月同学单独唱歌。”
每次来卡拉 OK 时,晓月同学总是跟别人一起唱。
她是个开心果又总是率先暖场,所以不容易发现……但我也在做跟她一样的事,她骗不过我。
面对当场僵住、无话可说的晓月同学,我继续说下去:“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我也不会说出我的原因。但是——”
为了清楚表示对我来说,南晓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至少现在,我让你听见了我的歌声,无论是那男的,还是东头同学都没有听过。”
我把麦克风拿给了晓月同学。
当然,用意再明显不过。
想让他人对自己坦诚相对,自己得先坦诚相待。
这是我从我人生最大的成功经验,也是人生最糟的失败经验中,学到的最大教训。
人的真实心意,究竟藏在哪里?
常说一个人有角色特质、表面形象或是假面具,简直好像这个人有他的真实人格似的,但这真实人格到底何时才会用到?独自沉思的时候?难道不是“独自沉思时的角色特质”吗?[8]
真实心意、真面目、做人的中心思想。那是最希望得到他人理解的部分,却是靠自己绝对找不到的部分……
假如真有这样的部分,那么它——
“——也许不在自己的身上吧。”
观测者与被观测者——有时观测者会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被观测者,但被观测者有时也会顺水推舟欺骗自己。理想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总是有落差,所以我们无法靠自己发现自己的真正本性。
人类之所以有两只眼睛,是因为用一只眼睛无法正确掌握物体的形状。
既然如此,想正确掌握心灵的形状时,或许也需要两只眼睛。价值观、偏见、愿望——每个人只有一颗心,却需要一双心眼。
可是万一,用这种方式发现的自己,并不符合自身愿望的话——我是否会希望有所改变?
……笨人想不出好主意。
到了那时候,我就选择看起来比较有趣的一方吧。
这是我国中时遇到的真实状况。当时班上有个很搞笑的男生,他是一个显眼小团体的一份子,虽然不是带头的那一个但很能逗乐大家,大概就是比较容易被恶作剧的那一型吧。比起当时早已变成轻小说宅的我,他看起更适应学校这个环境。
可是,那个同学有一天,忽然就不来上学了。
根据班导的说法,原因是“他再也不想假装成那种人了”——现在回想起来,老师把他拒绝上学的理由那样赤裸裸地解释给全班同学听,未免有些粗神经而让人无言以对,不过这就先摆一边,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同学听到这件事的反应。
大家都愣住了。
那些以前围绕着他一起欢笑的同学,全都没能理解他的半点心情。虽说每个人多少都在扮演着某种角色,但他们看来对这件事是既不觉得痛苦,也毫无自觉。而在他们当中,只有他在勉强配合大家。这恐怕是因为旁人都希望他能扮演那种角色吧。
就像这样,人类是会回应周遭环境或期待而扮演某种角色的生物。有些人会对此感到痛苦,也有些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些人会将它理解为成长,也有些人会理解为屈服,但总归一句话,没有人能逃离他人目光带来的观察效果。
今天第一次摸到的,光滑又冰凉的触感,仿佛从指尖带来了一阵酥麻的刺激。
只是我这么以为罢了。
一切都是错觉,是一时的迷惘。
对,在四个月前,我才刚刚悟出这个道理不是吗?
可是,啊——同时我也这么想过。
看到老爸提出再婚的打算——我也想过,看来人类不管活到多大,都还是躲不过一时的迷惘。
“这只是我在瞎猜啦,你随便听听就好……我觉得结女你最重视的,大概是你妈妈吧。”
“我妈妈……”
“对。结女,你给你自己的评价太差了。或许是因为这样,你似乎把忍耐变成了习惯。满脑子只希望由仁表婶与峰秋叔叔不要离婚,对吧?所以,你觉得你不能跟水斗表弟交往。好吧,这我能理解。都有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了,家庭内恋情会有多麻烦更不用说。”
圆香表姊又说:“虽然我从来没有过继兄弟姊妹就是了。”
“可是啊,结女。用这种借口只能敷衍得了一时喔。”
“咦……?”
“可能因为是一家人所以反而不容易察觉吧。可是,‘那一刻’一定会到来。等到‘那一刻’到来,你就不能再拿叔叔他们当借口了。结女跟水斗表弟,迟早都得交出明确的答案。”
听到她莫名有自信的口气,疑问冲口而出:“‘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嗯……你就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吧。”
咿嘻。她微笑得像个淘气鬼。
“我早就想试试这种故作神秘的行动了。”
无法再暧昧敷衍的“那一刻”。现在的我完全无从想象。
可是,圆香表姊并不是信口开河——总觉得只是我没发现……其实谁都清楚看在眼里,知道那个时刻一定会到来。
“哎,就跟暑假作业一样啦。与其等到最后一刻才慌张失措,倒不如提早慢慢完成。”
“嗯——!”圆香表姊挺起胸膛做个伸展,说:“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建议你至少先厘清自己的心情。把家人或是朋友这些第三者的事情先摆一边。”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知道……”
“很简单啊。只要呆在一起的时候会心跳加速,或是觉得很想吻他,不就表示你喜欢他了吗?”
8 月 12 日,晚上 7 点 26 分。
没错。
没错,没错,没错。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不知道。
两年前的我……
并不知道他会在这段时期回乡下,前往当地的夏日祭典。
“我多么希望你能挽留我啊。”
在我们只是同班同学的时候……
在我是他女朋友的时候……
然后,自从成为了一家人。
从各种立场,看见的各种伊理户水斗……
像是拼图零片一样拼接、相连——逐渐构成具有立体感的实像。
我本来并不知道。
只是成为恋人,不足以让我知道。
一个人的存在方式,一定全都有它的既定形式。
他无从去改变。
一切都是自然发展。
旁人如此理解,如此要求,如此述说。
当事人也如此承认。
名为伊理户水斗的一个人就完成了。
所以,那一定是一种抵抗。
是不肯认命的最后挣扎。
绫井结女这个依恃,当时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武器。
用来对抗什么?
这还用说吗?
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换言之,就是命运。
从我懂事以来,就没有过真实的感受。
做什么都觉得事不关己。
看什么都像是脱离现实。
别人称为人生的东西,一切感觉起来,都像是显示器里的影像。
我并不是想演《人间失格》的主角。
只是,我无法产生共鸣。
当班上同学高兴、难过或是生气时,我无法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吧。
真是太好了。
真是可怜。
知道对当事人说这些话,也只会带来无限空虚。
因为,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你能平安出生,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妈妈,真是可怜。
反反覆覆——再重复——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在乎。
我,是真的不在乎。
我只是正常地活着,正常地呼吸,为什么就得让人来称赞我,或是可怜我?
我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在我的心中,有个空荡荡的大洞不断扩大。
我所见闻的一切,全都无声地穿过那个洞,不留一点痕迹……
其中……唯一能让我感受真切的,是文字的世界。
初次读到外曾祖父的《西伯利亚的舞姬》所带来的冲击,至今仍令我无法忘怀。
明明只是满满的白纸黑字,其中却有着胜过任何电影巨作的彩色人生、情感与人性。
以往看什么都无法产生共鸣的我,接触到转换为文字的世界,终于初次知道什么才能填满内心的空洞。
《舞姬》让我知道人的脆弱。
《罗生门》让我知道人的自私。
《山月记》让我知道人的尊严。
而《心》让我知道了人心。
现实与虚构的关系,早已互相颠倒。
因为对我而言,虚构的世界才是真实,现实的世界才是假象。
所以……与绫井结女的事,一开始也只是顺其自然。
会主动跟她说话是一时兴起。
开始在图书室跟她见面后,感觉也一直像是隔着显示器说话。
但是……对,关键应该就在初次约会,去逛夏日祭典的时候。
那个迟钝的家伙跟我走散、迷路,还在手机里说起了丧气话。
我打从心底——觉得火冒三丈。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弱小的人种。
这种没有别人陪着,就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的人种。
我如果撇下她不管,她一定会在没人知道的暗处,永远哭泣下去吧。
唉——
真是太可怜了。
那时,我才终于知道……别人对我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绫井既迟钝,又软弱,没有人陪就什么都不会,这些我老早就知道了——但是,那都只是表面情报。
就像看小说的时候一样——不,是更加强烈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那就是你,绫井。
对我而言,只有你,让我有真实的感受。
我知道。那一定只是一时的迷惘,是大脑引发的错觉。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很清楚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
——不知为何,当时的感觉,仍然烙印在我的灵魂里。[2]
为什么?明明只是回到原本的状态。
为什么?明明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为什么……
过去的恋情,不肯结束——
明明知道能看见最美丽烟火的位置,却从不告诉别人,每年独自眺望这壮阔绚丽的天空。
不过——啊,这下你惨了吧。
从今年起,这里不再被你独占了。
“总算——可以两个人一起看了,对吧?”
对着被缤纷光彩照亮的侧脸,我调皮地讲给他听。
真的,真的有够难懂。
麻烦、难搞又固执。
必须由我来推测他的想法,否则什么都不会知道。既不写在脸上,也不用言语表达。真的,实在不敢相信这种人居然有过女朋友。
维持不久是应该的。
一年半都已经算长久了。
除非成为一家人——否则实在没办法,继续在这男的身边待下去。
“…………是啊…………”
可是,多亏于此。
让我能够看到,自从认识这男的以来,从来不曾目睹的神情。
“……………………是啊……………………”
呻吟般的声音,被烟火的爆炸声淹没。
同样地,烟火的闪光,强烈鲜明地,涂白了境内的黑暗,与他的表情。
所以——不在这里,就不可能知道。
必须一起待在这里。
隔开两个拳头的距离,坐在身旁。
必须在这个,能在极近距离内看见他侧脸的位置——
——才会注意到,滑过水斗脸颊的水滴。
啊,我想起来了。
我不知有多少次,在他面前说过丧气话,丢脸难看地哭过。
相较之下,我可曾看过任何一次,他哭泣的表情?
所以,造访我内心的,是一种新鲜的心情。
并没有小鹿乱撞的胸中悸动。
也没有温柔的幸福感受从心底涌起。
没有紧张得浑身紧绷,也没有面红耳赤,心情平静如常。
就好像得到一个拥抱,一股暖流在全身上下流转。
在沉静的心情中,欲望蠢蠢欲动。
对,这是欲望。是人类的本能。
所以——我必须做确认。
烟火并没有施放很久。
点缀夜空的光彩消失,黑暗重回境内。
习惯了光辉的眼睛让黑暗更显深邃,连近在身边的他的轮廓都变得朦胧。
所以,不像上次,我直接说出口:
“欸……你看我这边。”
“嗯?”
他的头部轮廓转动了。
啊——怎么可以这么缺乏防备呢?
这样疏忽大意……就算被人一口吃掉,也怨不得人对吧?
我用双手,固定住水斗的头。
“!你这——”
我不会让你继续讲下去。
不要紧。
即使身处黑暗,你的嘴唇的位置,我一样熟悉。
令人怀念的触感,在我的唇上复苏。
脸稍稍往右偏。
我不会再笨拙到让牙齿相撞。
每三秒一次的换气,这次也不用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逃走。
四秒——取回失去的时光。
五秒——从一年前不再联络,直到现在。
六秒——八月、九月、十月。
七秒——生日、圣诞节、新年。
八秒——情人节、白色情人节、毕业典礼。
九秒——我们竟成了继兄弟姊妹。
十秒——明明已经分手,却仍为你意乱情迷。我缓缓松开嘴唇。
本来该有的时光,已经完全填满。
我赶上了现在——
——然而胸中的心跳,却安稳平静。
欲望,已充分得到了满足。
那段期间得不到的满足,完全讨回来了。
胸中闷烧的眷恋……已经不复存在。
眼睛习惯了黑暗。
我在极近距离内,看见了水斗惊讶僵住的神情。
对。尽管惊讶、困惑、爆头苦思吧。
这对你来说,也许还只是眷恋。
还只是过去的恋情。
目前这样也行。你就跟过去戏耍个高兴吧。
但是。
无论你再怎么喜欢绫井结女——
——伊理户结女(本小姐),都绝对会把你追到手。
这个吻是正式声明。
不是作为绫井结女,是以伊理户结女的身分。
我人生中的第二次初吻,向你宣战。
你甩掉东头同学时说的,你心中的那个单人座——
——我宣布,一定会把坐在那里的女人踢下来。
恋爱喜剧这个类别几乎可说无一例外,都有女主角发现自己喜欢主角的情节。例如在遇到某种危机时得到帮助、在两人独处的过程中察觉到他的好,不然就是反过来见不到面或是闹翻使得对他的感情更加明显;情节可以变化无穷,但共通点都是「察觉到主角的好」。
话说回来。
我想各位已经发现了。对,水斗有哪里好,结女早在一开始就清楚得很。不管我多努力写出水斗的帅气之处,那些对她来说,都可以算是某种「司空见惯」的事。那这下该怎么办呢?在维持著开始交织的家庭情谊之下,如何才能让结女再度喜欢上水斗──
答案就写在正篇里。
故事要表达的就是,一个人并不会只爱上别人帅气的地方。
人的个性当中,自我评价这个部分最会受到社会地位的强烈影响,那么一个人最初置身的社会——亲戚关系的影响就绝不可小觑。
一个人就像积雪,起初很容易留下脚印,但慢慢地会被踏得密实,最后变得一片平坦滑溜。高中时期大概属于将要变得平坦滑溜的前一个阶段,处在容易受到影响的部分与固执己见的部分并存的状态。
动辄受到旁人影响,却又无法轻易改变自己。这段啰嗦又麻烦透顶的时期,有些人也许会称之为青春。
东头跟我一起走在通学路上,挑选轻小说的时候,是如何拼命安慰自己的心情,如何努力挽留与我的关系——那一点颤声,已经足够让我知道这一切。
或许是个性使然。
或许是性情使然。
她从不跟别人打交道,脸部肌肉不够灵活。或许只是因为这点小理由,使得情绪没有显现在脸上。
但是——不觉得她很坚强吗?
不像我为了一点小事就闹别扭。完全不像我分明希望能跟喜欢的女生回到过去的时光,却不做任何努力。
她的模样是那么柔弱,但看在我眼里,却显得闪耀动人。
看在我眼里,是个必须排除万难极力守护的宝贵事物。
所以——在东头转身背对我之前……
在她垂头丧气地,踏上寂寞的回家道路之前……
我抓住了她的手臂。
——咦?
东头惊讶地抬头看我的脸。
未曾洒落的泪珠停留在眼中,微微地荡漾着光彩。
为了不让它夺眶而出,我告诉她:
——……就做朋友,有什么不好?
——反正情侣这种东西,交往个几年就分手了。上了大学之后,搞不好根本就断了联络。与其变成那样——
——还不如做朋友来得好多了,不是吗?
或许我是在狡辩。
或许这只是夸大其辞地贬低情侣关系,夸大其辞地把友情捧得很高,蠢得不值一提地油嘴滑舌罢了。
但我还是得找出一个理由。
找出一个让东头不用哭泣的理由。
——虽然我不会吻你……但我可以跟你勾肩搭背。
——就算你忘了化妆,穿着打扮不可爱,我也不会生气。你待在我的身边,不需要任何资格或努力。
——所以……
我没能讲到最后。
因为我还没说完,东头就低下头去,紧紧抓住了我胸前的制服。
——不要再说了,拜托……
——你对我说这种话……会害我,变得更喜欢你……!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
能不能允许自己接受,要看东头本人的决定。
我只是跟她做了一个约定。
——我会永远是你所知道的我。
即使得到了你的告白,我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即使我甩了你,我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让我可以配得上你的坚强。
妈妈果然说错了。
但也有些部分说对了。
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可是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奇怪。
所以,想寻求安心。
希望别人看起来跟自己一样。
希望别人变成自己能够理解的存在。
能够满足这项需求的能力就叫「合群性」……
能够满足这项需求的方法论就叫「常识」……
能够满足这项需求的关系就叫「社会」。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抬头挺胸舍弃合群性。
宁愿抬头挺胸变得欠缺常识。
宁愿抬头挺胸脱离社会规范。
我──宁愿变成大家公认的「奇怪女生」。
反正不识相的我,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我想应该不用担心。
就算我这么做,又失败了──也一定,不用担心。
因为──
「水斗同学。」
对我来说,水斗同学既不普通也不奇怪。
即使不合群,即使不理会常识,即使脱离社会规范……
他的自我本色就足以让我安心,看起来跟我一样,是一个我能够理解的存在──
「我喜欢水斗同学。」
──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
「我知道。」
水斗同学柔和地笑了。
「我也很喜欢你。」
这位比我更普通,比我更奇怪的挚友,说出了跟我一样的话来。
“……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是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不知道你哪来的兴致,总之我这种小角色是配不上红同学的。”
“竟然把别人的初恋说成兴致,真不给面子。小生已经说过无数次,你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渺小。就连小生都这么欣赏你了,还不够吗?”
“容我重申一遍,我只是稍微擅长玩机器而已,没有其他任何强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理想的自己。”突如其来地,红学姊如此告诉他。
不可思议的是,那句话具有极强的力道,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仍深入我的耳膜。
“无论当事人有没有自觉。小生认为一个人的美丽,就蕴藏在尊崇这份理想的态度当中。阿丈,理想中的你十分美丽,所以你才会认为现实中的自己微不足道。你是因为尊崇自己的理想,才会过度贬低自己的现实。而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你的这种态度最美。”
“水斗同学认为这样做,是为了结女同学好吗?”
面对伊佐奈直截了当的说法,我无处可逃,只能诚实地点头。
“我跟那家伙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人种。”
我眺望着火花往上飘飞消失的模样,说:
“总是只有表面上好像合得来。我们都爱看书,但口味截然不同,而且不像我喜欢独处,那家伙只是被迫独处罢了。只要有了那种能力,她势必会离开我去加入不同的群体。我们只不过是凑巧、偶然、暂时性地待过同一个位置的两个人罢了。”
早在一年前,我就很清楚这一点了。
我只是不想承认,只是想做最后挣扎。
但是,无论我有多难受,都无法要求自己做改变。
“不是有些小说的主角是成长型的吗?一个边缘人变得交友广阔,或是一个曾被耻笑为无能的人站上顶点。我总是无法对那种主角产生共鸣。因为,他们称之为成长的变化,是不容争辩的自我摧毁。不惜摧毁自我也要交朋友?也要站上顶点?如果这就叫做成长,那么没有朋友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我算什么?甘于待在底层而且毫不在乎的我算什么?——生而为人,真的非得‘成长’不可吗?”
我没有可以摧毁的自己。
没有应该成长的能力值。
我总是在想,我没有理想。只有不该如此的异样感受,却没有应该如此的理想。读过这么多小说,却没有产生想写写看什么的欲望。从我身上从未创造出任何事物。[1]
全都是东拼西凑。
从一直以来读过的小说,从别人的人生当中东偷西拿,拼凑成一个人。
不具有等级概念的人,永远不会升级。有那么多描写成长过程的小说,却从来没有一本描写那些根本不具备成长才能的人。
嘴上说谁都可以变成这样。
却不愿去了解,也有人不包含在那个“谁都可以”之中。
“我天生就是那种人。可以进步但是无法成长。不管怎样都无法改变自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我才明白自己天性如此……”
生日也是,圣诞节也是,情人节也是。
当我发现我什么都没做,却还能满不在乎的时候……我像是摆脱了心魔般全都明白了。
明白到我与绫井是不同的两个人。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就只是不一样……你应该能体会吧,伊佐奈?能够体会天底下也有这种人。而且也能够体会,这种人跟其他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无法互相理解。”
“……是,我能体会。”伊佐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个反应,大大地安慰了我的心。
“我也受过很多次伤害,对于自己的‘不同’……对于别人无法谅解这种‘不同’,知道我遇见水斗同学……”
“对吧?所以——”
“但是等一下……我想说一句话。” 伊佐奈的视线,专注地直盯着我的瞳孔。
好让每字每句,都不被遗漏。
“的确,我也觉得水斗同学与结女同学是‘不同’的人。也觉得你们的想法、人生观以及理解事物的方式,全都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假如听从我妈妈的说法,认为个性相合的人才应该结婚,那你们俩就不该结婚……可是,也没有人规定不可以喜欢上这样的对象吧?”
“为什么?”
“假设水斗同学或者结女同学,属于无法理解自己与他人差异的排他主义者,你们的关系就无法成立了。可是,比方说异性恋的人与同性恋的人,还是可以做朋友。也许是真的无法对彼此产生共鸣,但是可以试着去理解。我说得对吧?”
“……你说得对。”
比方说——我没有结女那么喜欢推理小说。
但是,我可以听结女聊推理小说的话题。我无法对她所感觉到的所有乐趣产生共鸣——但是,可是,那段谈心的时间,绝不会是……
“出生长大的环境、想法或人生观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互相喜欢的例子,一查就可以找到一大堆不是吗?水斗同学一直以来读过的小说里,也多得是这种例子对吧?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有自己办不到呢?”
“……………………”
啊啊,伊佐奈……你说的都对。
让我实际体会到,你的确是凪虎阿姨的女儿——正确到刺痛了我。
可是……正因如此,也让我理解到一件事。
那就是我这个人,个性别扭到用合情合理的正确言论无法说服我。
“——我问你,伊佐奈。‘喜欢’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恐怕已经对自己隐瞒了许久。
“你说喜欢上跟自己不同的人不奇怪——那如果有一个人不懂‘喜欢’的概念,也一样吗?”[4]
不是虚假。
与绫井共度的时光,我对她怀抱过的感情……那所有的一切,一定都不是虚假。
但是……已经足够。
已经足够让我迷失。
对一个曾经喜欢过的人感到烦躁,连见面都变成一种痛苦。
那样的半年时间……已经足够让我迷失在过去曾经那么清楚明白的感情中。
我隔着铁网,俯瞰旺盛燃烧的篝火。
俯瞰聚集在那周围的学生们。
“……只有这件事,大概就连你也不会懂吧。我那时觉得一切都蠢毙了。怀疑自己至今做过的一切都算什么……打从心底,感到无聊透顶。一旦产生那种想法,就来不及挽回了。我无法正确地理解整件事,只能怀疑。怀疑这份感情究竟是真是假——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惘。”
越想就越是迷失。
越是反复思量就越是迷惑。
已经不是理解对方或被理解的问题了。
我无法理解的,是我自己。
“你能回答我吗,伊佐奈……?社会大众成天挂在嘴上的‘喜欢’,讲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概念——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我认为我的言外之意是:不可能解释得了。
然而,伊佐奈仰望夜空,“嗯——”沉吟片刻。
我大概是忘记了。
这家伙跟我虽然是同类……却绝非完全相同的存在。
“那就来聊聊我的例子好了。”
“……嘎?”
“就是当我发现到自己喜欢水斗同学时的状况……顺便一提,这讲起来还蛮害臊的,所以请勿过度追问。”
被她这样说,我住了口。
伊佐奈依然仰望着夜空,用淡然的语气开始述说:
“其实呢,我是被结女同学还有南同学指出重点,才明确地发现到自己的心意。心想‘对耶,经她们这么一说,我的确很想跟水斗同学约会或亲热’……可是再仔细想想,那时我的脑中有闪过一个画面。”
“……………………”
“就是……你的脸,水斗同学的侧脸。在图书室一起看书的时候——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惊讶,我竟然知道这么多水斗同学的侧脸。也就是说,我有这么多时间,都在看着水斗同学视线对着他处的脸庞。”
——她穿着那件适合她的大正浪漫服装,神色紧张地看着手机镜头。
——为了班级的企画,坐在书桌前查资料查到深夜。
“所以……说起来或许很单纯,但我觉得……”
——一脸严肃,瞪着资料陆续上传的电脑。
——抱着海报,和气融融地跟学姊说话。
——在鬼屋跟我十指交握,露出浅浅的笑容挖苦我。
——仅仅一瞬间停下了脚步,露出感到有点痛的,扭曲的表情。
“所谓喜欢的人,一定就是你看了最多侧脸的人。”
──紧张到濒临极限,却仍然认真地招呼客人。
──看著圆香表姊带来的竹真,眼神就像是他的亲姊姊。
──瞪著逃脱游戏的谜题,皱著眉头苦思。
记忆如潮水汹涌泛滥。
我都记得。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并没有特别去记忆,却都记得。
她没有在看我,我却在看她。
擅自看著她。单方面地。不必要地。
我──原来有这么多时刻,都在看著她。
我一阵头晕。
视野一片发黑。
怎么办?
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因为,难道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什么。
“话说回来,水斗同学……其实刚才,我想问一件事但没机会问。”
伊佐奈背靠著铁网,忽地这么说了。
“读国中的时候,水斗同学与结女同学是谁主动告白?”
我自嘲地一笑。
“……你看我像是会告白的人吗?”
“那么第一次提出约会的是?”
“……是她。”
“初吻呢?”
“…………是她营造的气氛。”
“初体──”
“跟你说没做过了。”
正确来说──是本来想做,但失败了。
当时……是我安排好状况,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做。
“……我自始至终都是被动立场。”
嘴里冒出的这句话,是忏悔。
“我从来没主动做过什么。永远只会坐享那家伙努力的成果,只会享受天上掉下来的幸运场面。感情生变的时候也是,那家伙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努力挽回……我,却什么也办不到。”
漫长的自伤行为。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无法容忍这样的自己被原谅,更无法容忍我的这种自我厌恶,让她无故遭殃。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是在依赖她。
依赖她的努力,依赖她的温柔。所以──即使对方只是朋友,但也许当时的我,无法接受她付出的对象变成别人。
当绫井结女的男朋友当了一年半──我在那段期间,根本什么都没做到。
“嗯──……那么不好意思,再问一个问题就好。”
活像连续剧里的刑警那样,伊佐奈说了。
“初次跟对方攀谈的──是谁呢?”
──你也喜欢推理小说?
我还记得。
不可能忘记。
“……呃,呜……”
那对我而言,是最可恨的记忆──也是最难舍去的记忆。
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换言之就是命运露出獠牙的瞬间──让我看见一场美梦的瞬间。
“…………唔,呜呜…………!”
没错。
没错。
没错。
纵然只是偶然,开始那一切的人────
“────…………是我…………”
那个人……是我。
只有那一次……是我主动。
即使是什么都没做到的我,也只有那一次……
我很想相信对「差异」的理解──换言之就是对多样性的理解一年比一年得到大众的认知,无奈关于怕生不管经过多久都没有被视为一种个性的征兆,感觉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被当成缺乏沟通能力。
不过怕生等于缺乏沟通能力是事实,而社会只要作为社会,缺乏沟通能力就是会伴随著实务上处处受困的缺点,所以或许也是无可奈何──就连作家这种恐怕是全世界最不需要沟通能力的职业,也被要求至少要懂得在电子邮件的开头写上「承蒙平日照顾」。
因此不管是怕生还是什么,练出某种程度的沟通能力,活在世上确实会比较方便──但那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只是技能上的成长,纯粹只是一种进步与熟练。说穿了就跟「会写生难汉字」或是「会用电脑」属于同一类问题,无法只用这点判断一个人的成长。
那么“成长”究竟是什么?
讲到虚构作品里的成长,有时候是战斗能力的提升或是交到朋友,但那是为了娱乐性而做的简化。当然有些人能够从中得到满足感,以本作来说就是结女,但相对地水斗就不是——这一集的最大主题就在这里。
在本作当中,将它形容为理想——这点换个说法,就是“成长”的目标——总有一天必须达成的,一个人赋予自己的形象——当这个部分与对方产生龃齬时,即使刚开始像是平静无波,迟早必定会发生摩擦。因为那就表示双方连善恶伦理的观念都不一致。
我在这一集必须达到的,就是让水斗获得勇气以及强烈的欲求,好让他能跨越这个不一致。不能不加深思地破坏并改变他僵化的自我意识,必须要让他接受自我才行。
这么做并不会获得强大力量,也不会交到更多朋友。只是接纳自己的存在方式——不是否定至今的自我,而是加以肯定——我认为“想让他或她属于我”这样的感情,归根结底必须要觉得自己这个人还不赖,否则是很难有勇气表现出来的;我想各位应该是能够了解我的这种看法。[5]
没有……你没说错。说得对极了。正确无比,无懈可击。只不过是我的玻璃心,承受不住你这番正确言论的力道而已……
“我赞成那个前会长的看法。与其硬撑把自己搞死,不如量力而为。的确是至理名言。”
“嗯……我也觉得他说得对。可是……”
“用某种事物作为心灵支柱,表示一旦那个事物没了,就会再也撑不下去。就像上学期的你那样摇摇欲坠。我不认为那样算是取得平衡的人生。”
当时的我,输给水斗之后,才发现不用当榜首也不会失去朋友。从紧抓单一立足之地的状态,发现到其实还有很多平坦的地面可以走。
可是——
“——可是,那是在讲效率的问题,一个心怀热忱的人是听不进去的。听在她的耳里,大概只会像是游戏影片下指导棋吧?”
“说得……也是。真的。因为正确的言论……不管说得再头头是道,听不进去的时候就是听不进去。”
“这让我想起决定报考哪所高中时的事了。我们那所国中既没有人考上过这所高中,我要的又是特待生,所以级任就用一种难以启齿的语气建议我重新考虑。”
“啊!我也是!那时我心想‘我才不管咧——!’因为我以为不去洛楼,就会跟你念到同一所高中了。”
“确定考上之后级任的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但一点都没有打动我。”
水斗小声窃笑。当时我发现弄了半天还是要跟水斗念同一所高中,心情可以说是绝望透顶。现在讲起来只觉得好笑。
“当时我心想,确信自己会成功的永远只有当事人,旁人总是替他担心失败的后果。其实哪边才是对的,要实际去做才知道。没有了心灵支柱,当事人或许会灰心丧志,也或许会再接再厉。也不能一口咬定你说的那个女生,一定不是个脑袋坏掉不懂得何谓灰心的人。”
“脑袋坏掉的人……你有见过那种人吗?”
“东头伊佐奈。”
……啊——我不禁恍然大悟。像那个女生都被水斗甩了,却完全没有灰心……
“结果说到底……只能说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吗?”
每个人有自己的处世方式,大家各不相同,大家都很棒——所以,就不能给任何意见?
“那样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寂寞。”
就好像在跟我说,人与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好像在跟我说……无论以为彼此心灵如何相通,到头来每个人还是有所不同,因为大家各不相同,所以在最根本的部分无法互相理解。
水斗先是沉默了半晌,接着慢慢指了指我的笔记本。
“既然这样,你先准备考试再说。”
“咦?”
“试试看就知道了。全力以赴。这样就会知道……谁才是对的。”
难得听水斗交出这么单纯的答案。
不……或许反而很像水斗的作风。
胜者为王——为了理出这么单纯的答案,让他耗费了这么一大篇理论。
明日叶院同学必定只能用考赢我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既然这样,我就阻止她,阻止她,再阻止她——也许有一天她会几乎气馁,重新审视自己的做法,到那时候才能倾听别人的建议。[6]
在那之前,我只需要以朋友的身分守护她。
虽然可能令人焦急……但一个人能对他人的处世方式造成的影响,或许也就这样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窝在懒骨头里看书,以确认互相赠送的书套的使用感。
不久,一边肩膀稍微变得沉重。
一看,结女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发出有规律的轻微呼吸声。
“喂……真是……”
时间已过十二点,我们的生日已经结束了。
平常结女到这时候早就睡了。或许也怪不得她。我得想想怎样才能把她送去床上……
“……………………”
我憋住呼吸,凑过去隔着刘海看看结女的脸庞。
……差不多。
对,差不多一样高兴。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过去的我曾经想过,恋爱是一时的迷惘。
以此为前提,我心想:
如今这份心情,绝不是什么一时的迷惘。
毋宁说,这是让迷惘的自己用来确定“就是它了”的感情。如同爸爸再次邂逅由仁阿姨时没有迷惘,我也已经知道,她是我的唯一。
对,我承认,至少在自己的心底,不会再用言语掩饰心意。
我喜欢她。
是因为喜欢,才想留在她的身边。
所以——我无法跟她做普通的兄弟姊妹。
我朝着酣睡的结女的刘海,悄悄伸出手指。
……她不会醒来吧?
我用第一指节轻抚般地,扫过结女的刘海。
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吗?
分明已经有所决心,却徜徉于现在这个瞬间的我。
只敢趁你沉沉睡去,不会注意到的时候,才敢这样触碰你的我。
即使如此,我仍然忍不住想:
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延后处理罢了。
是卑鄙的认同延缓。
但是,现在就先——
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吗?
分明已经有所决心,却徜徉于现在这个瞬间的我。
只敢假装沉沉睡去,期待你来触碰我,全丢给你想办法的我。
即便如此,我仍然忍不住想:
这样只是毫无意义的延后处理。
是卑鄙的认同延缓。
但是,现在就先——
——但愿,能暂时停留。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总是在观察别人呢。”
“又不是今天才……”
话讲到一半,一根吸管塞到了嘴里来。
是红同学手上那杯拿铁的吸管。
“偶尔是不是也该回头看看自己呢?”
红同学的那双大眼睛,映照出我的脸孔。
映照出随处可见,宛如复制贴上般的,我毫无内涵的脸孔。
我即使看见了——仍然让嘴巴离开吸管,说:
“……我哪有办法?”
“你明明就知道方法。”
我的脸孔,映照在你的眼里。
我看不见我自己,但只要看着你,就能看见我的倒影。
的确,这我很清楚。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闪躲了红同学的这种攻势好几次。因为,我不够资格。我没资格站在这种沐浴在耀眼的舞台灯光下,像主角一样的人身边。所以,我不希望这种一时的迷惘,这种像是开玩笑一般的事情,让她受到伤害。我抱持着这一个念头,拒绝了她的所有承诺。
可是,也许我的这种行为,是在一脚踹开她的勇气。
也许我并不想伤害红同学,实际上却一直在伤害她。
……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不可能只为了好玩,就一次次地这样追求我。
可是,我就是不敢相信。
以往我都是只身一人,成了常态。以往我总是被人忽略,成了常态。以往我从来没能进入任何人的视野,这就是常态。
可是——如今,第一次有人正视我的存在。
而且是如此美丽的她——这要我怎么相信?
“……红同学,我——”
我还是无法置信。
可是——如果你说,你拿出了勇气。
那么我当然也该拿出勇气,才说得过去。
「无论你变成事事怎样迎合我的女人,总归一句话,我还是应付不来。就算你对我别无所求──我还是没办法……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
我该跟她要求什么?
身体?自尊?两者对我来说都很难理解。
如果我并不特别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那维持现状也没什么差别。
「学长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搞不清楚了。」
「是这样吗?但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你想要什么。」
亚霜从我的正面绕到我身旁,眺望从山顶悠然铺展的景色。
「我啊,在小学的学习成果发表会上演过主角。那次经验让我体会到了成为瞩目焦点的快感。从此以后,我这辈子每天都在想『好希望有人来注意我喔~!』」
「……那可真是根深蒂固。那你怎么不去当女演员?」
「真的,就是啊。当时的我,其实也有想过喔。可是……就是无法认真起来。」
亚霜带点自嘲的调调,微微一笑。
「成为瞩目焦点是很好玩没错,但那种乐趣并没有大到能让我赌上人生。我只是有那种欲求,既没有热情也没有才华──就只是一条小池塘里的大鱼,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悲。我那时明明还小,却连自由自在地怀抱梦想都不敢。」
「所以……」她说。
亚霜仰望纯净无尘的天空。
「我一直很想得到一个──能让我认真起来的事物,甚至不参杂想受人瞩目的杂念。」
啊──忽然间,那些光辉灿烂的回忆闪过脑海。
一心只是着迷地追着球跑,以篮板为终点的,那段时期。
「学长,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吧。我已经找到了。」
我是认真的──这话亚霜说过了无数遍。
「学长你──是不是也该认真起来了?」
好蓝。
好蓝。
好蓝。
一片澄净的秋季晴天。
……亚霜,你真的很厉害。
你没有灰心,没有屈服,没有找借口,没有敷衍了事。
像上篮一样直率,像灌篮一样强劲。
你把我,带到了这样的地方。
你很厉害,真的。
是真的,很厉害。
“如果只是想一起玩或什么的,只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所谓的交往,不就是多少想做点色色的事才会交往吗?”
“这个嘛,是没错……”
虽然或许真的是这样……结女喃喃自语。
——或许,真的是这样。
我之所以分明心意已定,目前却没有半点告白的意愿,或许就是想否定自己的本心——或许是在无意识之中,不愿意在结女面前显现出心底的本能。
纵然结女愿意包容,我也不想看到那样的自己。
这一定只是青涩不成熟的自我意识。一定只是不足轻重的自尊心。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想把自己视作那种只能用欲望表现感情的存在。
宁可相信还有更美好的方法,执意寻求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交往的理由,还是要看每个人吧。”
——根本没有哪种方法。我很清楚。但是……
“伊佐奈看事情其实比较偏向逻辑思考,所以或许只能做出这种结论。但是也有一些人会从非理性的部分,在情侣关系中感觉到某些价值……还是说,你也属于只能从身体看异性的类型?外表这么矜持端庄,脑袋里却尽想些色情的事?”
“呜唉?”结女吓了一跳,连连眨了几下眼睛。
一定是没想到我会问她吧。因为,内心的堤防都已经摇摇欲坠了。何时溃堤都不奇怪。
所以我才要这么做。
所以才不能够去认真面对。太在意那些问题会被牵着鼻子走。丑事只能设法掩盖,用来掩盖的盖子就叫做理性[7]。为了让我继续维持自我,就让我凭着理性视若无睹吧。
“俗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在的你跟半个月前见面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扫除迷惘了?”
“……没有。”
我摇摇头。
“我想,没有人是不迷惘的。就算是再厉害的天才也一样……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吧。”
庆光院叔叔意味深长地笑了。
也许这个人说到底,的确是看透了一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可能也全都早就料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说。
这就是我对于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迷惘是没有办法扫除的。我认为应该学会跟它相处。”
庆光院叔叔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隔了一拍才做出反应。
“跟它相处?……而且不打算跨越它?”
“是的。要扫除或是跨越迷惘……恐怕只有如来佛祖才办得到吧。”
半晌过后,“呵。”庆光院叔叔淡然一笑。
“不愧是爱书人,真是有学问的回答方式──说到这个,『觉悟』原本好像是佛教用语。”
亦即灭除迷惘,证悟真理。
对于活在苦界的我们来说,这个道理还太遥远了。
比翼鸟并翅双飞的最大条件是什么。
不用为恋爱而盲目。
不用得到永恒的爱。
只要有尊敬的心──就绝不会轻慢对方。
……什么嘛,原来这么单纯。
不就是很多成年人讲得理所当然、极其单纯的道理嘛。
原来这就是比什么都要坚定牢靠的信赖基础。
……我真是瞎了。
仔细回想起来,川波就已经说过同样的话。
答案早在一开始,就存在于我的内心了。
这样哪里是比翼鸟?根本是幸福的青鸟──
「──尊敬……」
像是细细玩味它的含意,结女喃喃说道。
「我也……很尊敬你。」
「谢了。」
「也很……尊敬东头同学……」
「所以?」
「原来如此。」
彷佛一直以来解不开的谜题,现在解开了。
结女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然后说:
「……原来啊……」
好像打从内心变得无牵无挂,笑逐颜开。
就这样,我们有了答案。
目前这就是答案了。
我们今后一定会一辈子像现在这样持续思考,随时更新答案吧。
「结女。」
「什么事?」
「我应该会去念京大。」
「咦?」
「我请教过庆光院叔叔,他说只要能力够,将来出路的目标水准定得越高越好。他说这样会有更多机会遇见各个领域的人才──才是我达成目标的最快途径。」
「……这样啊。那我──」
「你要跟我来吗?」
「不……等当上学生会长再来考虑好了。我想到时候我的观点跟现在也会有所不同。」
「口气真不小啊……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们会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
各自张开自己的翅膀,在名为人生的天空中飞翔。
只是──比起独自前进,两人并进一定更有效率。
就只是这样而已。
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我觉得我们已取得共识。
心意已经相通。
但是,终究没有化为言语。
我们应该已经学过教训,知道擅自揣测对方的心意是有限度的。所以有必要说出口。有必要用明确而清楚的话语,决定我们今后的关系。
这些心思还没具体成形,悬在半空,新年就要来临了。
红同学总是这样。意图明显到几乎是强迫人接受,会让我觉得好像认真想划清界线的我才叫卑鄙。
假如换成其他女生,我会认为是对方有所误解;但红同学不一样,她比我聪明多了。我怎么想都觉得她的那些言行绝对有经过一番冷静思考。
我……很害怕。
一眼看到红同学的什么背景穿搭时也是如此。一方面我像个傻瓜般飘飘然地想「她竟然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一方面又有种强烈的罪恶感袭向我,觉得是我害她必须做到如此地步。
像红同学那样的人,竟然会对我这种人有好感,无庸置疑地绝对是哪里出错了。
可是在观察他人的过程中,我好歹也学到了一件事。
学到所谓的恋爱,总是始于某种错误。
我没有勇气,敢去接受那种错误。竟然偏偏是我,害得红同学犯下错误──要我如何去承认这种状况?
我没看过有谁的自我评价比我还低。
我很自然地,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视为路旁的石子。也许有人会说至少比垃圾好,但让我来说的话垃圾还比较好,最起码会被人捡走。
路旁的石子唯一的能耐,就是把人绊倒。
……不,这只是在玩文字游戏罢了。只是在过度贬低自己,享受自卑的快感罢了。我只是──对,就只是──退缩了而已。
面对美梦般的现实,只是害怕从美梦中醒来而已……
“…………我……”
隔了一个呼吸,阿丈拘谨地开口了。
“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价值。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从小就觉得……本来就是这样。”
结结巴巴地,像是要取回至今拖延的部分,阿丈娓娓道来。
“可是……大概,所有人都是这样吧。没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小时候被疼爱产生错觉,日后才渐渐发掘真正的价值……关于这点,红同学……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阿丈的语气,像是无奈叹气。
“我本来以为,我天生就不一样……觉得我跟他们所拥有的事物,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可是,对──其实不一样的,是后来到手的事物。像亚霜同学,或是伊理户同学……星边学长,以及红同学你──看着你们不断有所改变,迫使我不得不领悟到这一点……”
最后,阿丈说了:
“我──宁愿当背景。”
语气坚定,毫无迟疑。
“这个答案不会改变,我以这样的自己为荣。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能够当某个人的背景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只是,我发现到了。这并不是别人给我的,而是我靠自己获得的立场。”
羽场丈儿。
在洛楼高中学生会──不,比这所高中的任何人,都要更缺乏存在感的男人。
这样的他,此时此刻……
在无人的体育馆里──压倒性地,确凿不移地,清楚明白地!
主张他的存在感。
“红同学……我与你,并不是天作之合。”
明明听到令人心头一凉的话,小生的身体却做出了相反的反应。
心潮澎湃,无法抑止。
“可是……姑且不论这点,我到手的事物──跟我所想的事物是两回事。”
阿丈的一举手,一投足,嘴唇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抓住了小生的目光。
“你拥有我没有的所有事物……就像舞台的主角,光辉耀眼──但是……”
一步。
“你发现了站在舞台侧台的我,找到了我这种微不足道的无名演员。”
两步。
“如果要问我是从何时开始,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三步。
“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他站在小生的面前。
轻轻握了握小生的手。
把装了巧克力的小袋子,放在小生的手掌心里。
以往,我从未用心寻找过。
但是,仔细找找看,我想一定能找到一两个。那种能让我们不用躲着他人目光,成为大人的场所──不用再当家人的场所。
尽管两个高中生要进入那种场所大有问题。
而且我还是学生会成员,问题就更严重了。
……可是,已经有个学姊真的这么做了。
想到这点就觉得好像也没多特别。会让我忍不住心想,那就索性……
我在心里,对着跟我手牵手走在一起的水斗呢喃:
──我问你。你会想……跟我做吗?
之所以没出声,一定是因为,我觉得这样问很卑鄙。
好像把决心交给水斗去下,自己想轻松偷懒,让我感觉心里很不踏实。
况且既然我都主动这么问了……我的答案,已经再明确不过。
“……结女。”
忽然间,他用有些低沉的声音叫我,我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你,今天很开心。”
什么嘛,原来是说这个。我顿时放心了,换上微笑。
“这样对高中生的玩乐方式,有初步了解了吗?”
“这就难说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或是跟其他家伙──例如伊佐奈或川波,可能不会是这种感想。”
水斗仰望夜幕垂下的天空。
“我本身是这种个性,所以永远不会有什么变化。但你会代替我不断改变,所以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抛下。这是我的感觉。”
“抛下?……你说被世界吗?”
“要讲得耍帅点的话。”
在昏暗的书房,独自一人阅读那本无人知晓的《西伯利亚的舞姬》落泪的男生──现在,说他因为有我,而不用担心被世界……
“……那么……”
我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牵着的手。
“你要好好抓住我喔,以免被我抛下。”
“好──我会的。”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只要水斗陪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至少我觉得短期间内,我还能这么觉得。
恋爱总是充满着我不明白的事物。
对方喜欢什么,注意什么,想接触到什么?
自己是否也在那些对象之内?
对于对方看不见的内心,我总是胡思乱想、瞎猜又杞人忧天,一个人擅自心烦意乱。
一度以为懂了,随即又被指出只是误解。
就好像有人在斥责我,叫我别得意忘形。
既然如此我早就该学乖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又开始擅自以为了解对方。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也希望她能了解我吧。
任何理解都只是不懂装懂,并不能真的窥见内心。
以为心灵相通了,隔天却又产生误会开始吵架。
可是,我觉得每一次的摩擦,都让我们能够不断前进。
即使只有一点点,一些些──感觉我们之间的隔阂,正在消失。
隔阂一消失,话语就能传达。
话语能传达,就能打动内心。
打动了内心,就可以伸出手。
只要能伸出手,你就在那里。
我想从明天开始,我们一定还是会吵架。
为了无聊小事互不相让。
保护毫无意义的自尊心不愿示弱。
可是到了第二天,就会觉得,好像又多了解了对方一点。
误会就误会。
不懂装懂也没关系。
因为只要继续下去──
──就会渐渐觉得,没有人比对方更值得自己珍惜。
[1]:俄语 艾莉同学? [2]: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并不代表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3]:掟上今日子——看书的时候,其实不用想着要得到什么教训、学到什么东西、将来要如何运用等等,毕竟又不是在上国语课。原来有人想着这么有趣的事啊……只要这么想,再阖上书就行了。 [4]:可是,那份感情是真实的吗?搞不好一切都只是误会。也许是共鸣、熟稔、好奇心、怜悯、尊敬、嫉妒等感情重叠在一起后,所产生的错觉。浅井惠回答:我说啊,相麻。如果对一个女孩子产生那么多的情感,就等于是喜欢对方喔 [5]:找不到了-呜呜 [6]:忍野咩咩——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7]:野狼少年——如果按一个按钮就能重置自己的记忆或是心情那该有多轻松。但是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没有配备那种能一瞬间清空过去所有的烦恼与后悔的按钮。所以,只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将自己的记忆稀释。用新的记忆去替代旧的记忆。即便如此还会因为某些契机想起……还会经历无数多个不眠之夜,只能第二天强绷着脸,当作无事发生地过下去。“忘记”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花费时间去跨越。 [8]:骏河恶魔——人不可能只有积极的一面,也不可能只有消极的一面。任何人活在世间,都是有时候看著前方、有时候转身看后方,当然也会确认上下左右。没错,「自我」或「个性」只是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