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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岩手县种山平原里所能看到的星空哦。
作家宫泽贤治,在盛冈高等农林学校读三年级的时候,为了地质考察曾经到过这个地方。
当时贤治刚和朋友们一起创办了同人志『杜鹃花』,满怀着对与未来的理想和希望,每天都过着充实的生活。在这个人生最幸福的时期里感受到的美丽大自然,深深地印刻在贤治的心底,在贤治以后的作品中,也能看到很多与种山平原相关的痕迹。譬如这首正大十四年写下的,从第四部分未定稿的诗——」
远子学姐想象着贤治当时看到的风景闭上了眼睛,用清亮的声音朗诵了诗的一部分。
「『海の縞のやうに幾層なげれる山稜と
しづかにしづかにふくらみ沈む天末線
あ、何もかもうみんな透明だ』」
远子学姐睁开闭上的眼帘,轻轻微笑着,说了下去。
「有一种说法,贤治的代表作《银河铁道之夜》也是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
贤治肯定把头顶的漫天繁星想象成了银河间的车站,还有从那里出发的列车吧。就算没有看过《银河铁道之夜》这本书的人,也多少听说过它的梗概吧。
主人公乔班尼,是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上学的普通学生。
他有一个叫做柯贝内拉的青梅竹马,但是随着年龄渐渐变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最近甚至连互相说话的机会都不太有了。
在一个祭典的晚上,柯贝内拉正被朋友们围着,在河岸边一起在水上放王瓜灯笼,而乔班尼却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呆着。
然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乔班尼已经身处漫游银河的列车之中。而柯贝内拉也在那里等着他。两个人自此开始了银河铁道的旅行。」
头顶上的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
「有传闻说,乔班尼和柯贝内拉在现实中是有其原形的。
内向又孤独的乔班尼就是贤治自己,而柯贝内拉的原形虽然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但是最为大家接受的则是贤治的妹妹登志。
登志比贤治还要小两岁,在学校里也经常是第一名,是一个优等生。贤治一直都为登志感到非常自豪,登志也一直仰慕着自己的哥哥。两人的感情非常的好,就连登志去东京上学的时候,两人的信件也不曾间断过。
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法华经而深受感悟的贤治,和热心于净土真宗的父亲产生了深刻的对立。而登志却相信了那样的贤治,成了贤治以外家中唯一信仰法华经的人,一直在背后支持着贤治。对于贤治来说,登志不仅仅是他的妹妹,还是与他共有思想和世界观的唯一的存在吧。」
远子学姐到底想要说明什么呢?
心里的迷雾不断扩散着。但我仍旧被那清澈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所吸引,继续倾听着。
美羽也依旧保持着僵冷的表情,盯着远子学姐。
「乔班尼和柯贝内拉也是这样的关系呢。贤明的柯贝内拉,对于乔班尼来说既是眩目般让人敬仰的存在,也是共有着温暖过去的朋友,更是无论到哪里都要一起前往的旅伴。」
「《银河铁道之夜》里,有布卢卡尼诺博士这么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大家知道么?
这个博士在现存的初稿和第二稿、第三稿中都还是存在的人物,但到了最后的完成稿时,就没再在文中出现过了。他原本会在故事的最后登场,告诉乔班尼他的旅程只是自己实验的一部分,也告诉他未来应走的道路。羽鸟写下的故事里,也曾经有过和布卢卡尼诺博士一样的人物登场。正确的说,是在故事旁边用潦草字迹写下的那些 MEMO 里面——」
远子学姐的话语好像提示一般,我脑中浮起了布卢卡尼诺的实验这几个鲜红的文字。
「嗯……《银河铁道之夜》是很悲哀的一个故事呢。
现实世界里,宫泽贤治也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在贤治二十六岁的冬天,他如此喜爱着的妹妹登志,因为疾病而过世了……贤治把当时所受到的打击,在『永诀的早晨』、『松之针』、『无声恸哭』等几首诗中写了出来。那是连灵魂都流出鲜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绝望哀叫,让人觉得胸口也要崩溃了一样……
然后,在失去了『唯一一个拥有相同信仰的同伴』之后的两年里,贤治写下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初稿……」
远子学姐对着不停哭泣的美羽,真挚的说着。就好像是说着身边的人的事情,努力着。
「在那之后,贤治身上也发生了很多悲哀的事情。
呐……小美羽。宫泽贤治虽然有被称为倾尽全力帮助故乡的农民的圣人,但其实他很不擅长和别人交往,和父亲的关系也很差。连最爱的妹妹和最好的朋友们也都离开了他,他在世的时候,也未曾以作家的身份获得别人的认同。
贤治生前出版的书,只有诗集《春与修罗》和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两册而已。而且连一本都没有卖出去。《春与修罗》是贤治自费出版的,而《要求特别多的餐厅》则是以给了贤治一百册书代替了应得的版税,然而剩下的也完全卖不出去,贤治只能向父亲借钱把其余的两百本存货自己买了回去。这两本书在当时都没有获得什么好的评价。」
用充满爱怜和苦闷的声音,远子学姐继续说着。
「过着如此的人生,贤治也肯定觉得生存下去本身就是痛苦的吧。
开始务农之后,虽然贤治尝试种植了卷心菜、番茄、郁金香等等时兴的作物,但是对于因连年歉收而每况愈下的村民来说,这些都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奢侈品而已,连种植这些东西的贤治,也被当作是一个怪人。就算贤治拖着推车到处贩卖,也几乎全都剩了下来,最后只能四处派发白白送掉了。
在给朋友的信里面,贤治也曾经说过自己的故乡是一个肮脏的小镇,镇里也尽是一些阴险的人。真实的贤治,绝对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他的生命中满是些无法好好做下去、没有达成的事情,有的只是连续的败北。
但这样的贤治,有把自己所感受到的绝望和痛苦,以及对于如此不堪的现实的憎恨写进自己的作品中么?贤治写下的故事,难道是充满败北和恸哭的故事么?」
「贤治有一首有名的作品《不畏风雨》,也是他在病床上写下的。在一个月之前,贤治已经处于觉悟了自己的死亡,深陷于就算写下遗书也不奇怪的绝望病情了。在那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贤治就去世了。」
远子学姐的眼神中,声音里,包含着深深的温柔和忧心。
美羽好像连哭泣都忘记了,咬紧了嘴唇轻轻颤抖着。
远子学姐用淡淡的声音颂起贤治的诗。
「不畏风
不畏雨
不畏冰雪冬不畏酷暑夏
顽固身难倒下
无欲无求
不嗔不怒
气定神闲」
「独自一人频拭泪
寒夏何处为去向」
「众说我生是傀儡
不感欢喜
不感疾苦」
「愿作此化生」
有种复杂的感觉让我的胸口抽紧。喉咙也滚烫地震动起来。
那种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啊。我们很容易就会输给暴雨,输给狂风。
冀望着不想失败的人,绝对不是能够胜过风雨的人。
因为在想着不能失败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为不安所动摇,输给风雨了。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企望着。
在黑暗中彷徨着,叫喊着。
不想输。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其实,每个人都像是为了寻找真正的幸福而踏上旅程的巡礼者一样,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持续前进着,但经常会因为找不到目的地而绝望的徘徊着。
甚至最终到达了目的地以后,或许也会发现那里并没有真正的幸福……于是只能向着新的圣地,继续开始这辛酸的旅途。有时不禁会想,只要干脆放弃前进的话,就可以轻松下来了吧。
既然这样,人们为何还要继续这旅途呢?
贤治在农业学校作老师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学生这么问过他。
『人类是为了什么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呢?』
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人类就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诞生在这里的哦。』而且,一个人的人生价值也正取决于他是否真正用心思考过这个问题。
也因此,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能不能得到什么,而是在于持续不断的探求。贤治也应该是这样想的,才会在病床上不断修改着自己的原稿的吧。他相信着,终有一天,大家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乌托邦。」
美羽哭着低下了头。
「……但是,我已经什么梦想,都想象不出来了。」
远子学姐温柔的握住了美羽的手指。
「没有谁能够永远坚强下去的……每个人都会有疲累的无法站起的时候。世间的故事,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哦。」
美羽就像小孩子一样用力摇了摇头。
「呜……可是,已经、已经再也没有故事会到我身边来了……」
「那样的话,就由小美羽自己去寻找他们就好了呀。只要打开一本书,就能够和某个人的想象交会了哦。只要慢慢翻着书页,就可以一点点地……让想象在心里累积起来了哦。如果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寂寞了,就去读一下书本吧,那样就可以去碰触一下别人的心情了喔……不妨去想象一下——那个人在想着什么呢……又想要传达些什么呢?这样做的话,或许就会找到很美丽的宝藏哦。
呐,小美羽,抬起头看看这天空吧!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书本还是想象,都有如繁星之多哦!」
人会败给暴雨,也会败给狂风。
会在黑暗中迷茫,会在晨光揭露出来的现实中,悲怆恸哭。
就像远子学姐说的那样,就算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或许那里仍旧没有我们追求着的幸福。
永远的幸福什么的,或许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但是,那双温柔的眼睛,向我们诉说着。
在人的一生中,散落着无数一瞬间的幸福和感动。
或许那就像白天到来就会消失的星光一样,梦幻般的东西。
但是那小小的星光,仍旧会在我们心中持续照耀下去。
然后,等到黑暗消失,天空晴朗,悲哀的事情全都被净化,那个无边无尽、清澈美丽的世界,终究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