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重新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见我的吧。」

惠轻轻吸口气后，开口问道：

「相麻，为什么你坚持要留在这个城镇？」

相麻堇以干脆的语气回答：

「这是因为，惠，这里有你在啊。我最喜欢你了。」

──我倒是觉得你单纯只是想利用我的话，那还比较轻松呢。

或许就连这个告白，也只是用来利用自己的手段之一。惠忍不住这么想，但又马上在心里咂嘴。怀疑这点，实在是太差劲了。

惠原本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回答：

「谢谢你。可惜，比起你，我更喜欢春埼。」

「这我当然知道。」

少女纳闷地说道：

「可是，那份感情是真实的吗？搞不好一切都只是误会。也许是共鸣、熟稔、好奇心、怜悯、尊敬、嫉妒等感情重叠在一起后，所产生的错觉。」

浅井惠回答：

「我说啊，相麻。如果对一个女孩子产生那么多的情感，就等于是喜欢对方喔。」

E6.4

无论要花多少时间都无所谓。他想让能力从这座城镇消失。

父亲摇头。

「你非常正确。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接下来说的话。」

浦地正宗点头。他紧盯着父亲的眼睛。

父亲说道：

「我最喜欢你了。你是我的骄傲、我的希望。不过，我偶尔会觉得你很恐怖。」

恐怖？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因为你能够纠正错误。」

「这哪里恐怖了？」

父亲的眼睛，散发接近寂寞的色彩。

「我们比你想象的还要软弱许多。软弱、容易犯错，并拥有因此才能获得的幸福。不过，你一定会连这些都一起纠正。」

父亲以温柔的力道抚摸浦地的头。

「你非常坚强。你接着该知道的是软弱。」

真是莫名其妙。

「软弱的事物，有什么价值？」

「理解软弱后，就能原谅各种事情。」

「做错的人不需要原谅。」

只要好好纠正就行了。

「我不是指人。而是指你。」

父亲笑道。

「人之所以温柔，是为了原谅自己。」

然后，父亲的手从浦地的头上移开。

E7.1

少女的长发碰触到他的手臂。两年前的春埼美空。只按照三个规则行动的单纯少女。

「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你的事情。」

「嗯。我知道。」

能力是绝对的。

不是靠爱情或友情这类概念，就能跨越的东西。

能力一定是源自爱与友情等强烈的感情，所以无法用相同的东西超越。

必须接受这点才行。

──即使春埼忘了我，也要让她使用重启。

惠今天的行动，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在平常与春埼共度时光的地方，和相麻堇见面。和她说过话后，惠实际体会到自己接下来要消除的是什么东西。

睽违四年，重新回到自己出生的城镇。眺望那个绝对无法再回去的公寓房间。

因为奇迹般的偶然与母亲重逢，得知自己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个妹妹，并理解惠这个名字的意义。

这些都是有必要的。

──我不擅长哭泣。

惠在四年前决定留在咲良田，从那天以来他就没再哭过。

就连相麻堇在两年前去世时，他都没流过眼泪。

──我一定非常胆小。

所以才一直无法展露感情。

害怕被别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无论是在相麻堇面前，重回出生的故乡，还是相隔四年与母亲重逢，惠都办不到这点。

──可是，现在应该没问题。

春埼美空就在他的面前，以纯粹的眼神看向惠。那双眼睛属于惠两年前憧憬的少女。是一对宛如无意义的祈祷般，充满纯粹善意的眼睛。

如果是在她的面前，一定做得到。

──我能够单纯地哭泣。

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惠回想起所有的事情。相麻堇的一切、父母的一切，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所有的失败，所有的后悔，都在脑中满溢而出。

最后，他回想起短发的春埼美空。

她的笑容。看起来最幸福的她。他的身体里充满了这些东西。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许多事情重新来过。」

为了消除悲伤。

为了发现更加正确的未来。

为了单纯地祈求幸福。

他想投入所有心力，使出即使犯规也在所不惜的全力，继续向前迈进。

视野变得模糊。温暖的液体流下脸颊。

「春埼，重启吧。」

长发的春埼美空，以不带任何扭曲的眼睛看向惠。

纯粹比谁都要温柔的她只要看见有人哭泣，就会使用能力。

向前迈出一步又后退半步的乐园：河野裕与他笔下的乌托邦

0. 引子

说到轻文学，你会想到什么呢？

如果说近年来最流行的轻文学作品类型，恐怕是⌈ブルーライト文芸⌋(蓝光文艺)这一类型的作品了。其得名于封面中的男女主角们大都沐浴在蓝色或者橘色的光芒中。他们总是乐于在夏日的末尾怀着对人生万念俱灰的心情，谈着一场即将结束的恋爱。这种类型的作品随着《你的名字》和《我想吃掉你的胰脏》的爆火发扬光大，最终逐渐演化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这些年来，尤其是在出版商的宣传语中，轻文学这一概念有着逐渐被蓝光文学夺舍的趋势。但我们仍应知道，脱胎于轻小说这一概念的轻文学，其范围远不只局限于这一套公式化的量产青春伤痛文学(虽然我也不讨厌就是了)。轻文学作品除了单纯的情绪宣泄，仍应蕴含着作者对世界的思考。正如我今天想要分享的这位略显异类的作家以及他的作品：河野裕，与他笔下的乌托邦。

1. 简介与碎碎念：规律作息，久坐伤身

2. 乐园：掌中伊甸

⌈换句话说，只要在梦里，她就无所不能。人类不可以沉溺在神会轻易施予幸福的虚假世界哩。管理局就是基于这个判断，才禁止别人靠近她。⌋掌中伊甸。随意的乐园。轻易打造出来的幸福。

探讨“梦中的幸福是否算是真正的幸福吗”一直是二次元作品中经久不衰的议题。讨论现实的问题或许过于琐碎或者沉重，作者们也常常善于提出问题而不善于解决问题。如果在讨论半天后得出的结论仅仅是“与现实和解”“在迷茫中也要前进”这些句子的话那还不如不讨论。相反的，“梦中的幸福是否真实”这个议题在富有深度的同时反而更好掌控。只要秉持着“梦中的幸福才不是真实的，人一定要在现实里前进啊”这样的观点。再让主角的观念与反派积极地碰撞一下，整个故事给人的感觉就不会太差。这样的故事易于构思，同时也给人有深度的感觉，读者易于理解，作者易于构筑情节以及人物。win-win。

可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轻易地断言，梦中的幸福不是真实的呢？

河野裕精于构建各式各样的乐园：居民们可以使用能力的咲良田，魔女创造的阶梯岛，在八月份王府循环的架见崎。这样的乐园是否应该存在？靠着非现实能力所得到的幸福是真实还是虚假？这些议题对于一个小镇规模的乐园可能还显得过于庞大。于是河野裕在《重启咲良田》里构建了只有三位居民的小规模乐园：米琪儿梦中的世界。在河野裕对这个世界的处理上，我们丧失能窥见他对乐园的态度。宇川沙沙音对这个乐园一开始的评价是“恶心”，而在米琪儿接受了梦里的怪物后，沙沙音的评价变为了“没什么不好”。梦中的乐园在结局并没有被破坏或者销毁，知识在最终变成了能让其主人找到幸福的形态。乐园所给予人幸福的真假并不取决于其在梦中或是在现实中，而是在其能否给人类带来其真正想要的东西。

至于河野裕笔下那些更大规模的乐园，似乎与米琪儿的梦中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在这些乐园中，人们有着可以轻易得到的食物以及资源，以及扭曲世界的能力，却往往仍对自身的生活感到不满。这并非是否真实的问题，倘若这些乐园即刻崩坏，人们更无法追寻到其想寻得的东西。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人们都有去找寻自己所想要的幸福的权利。

而乐园之所以称为乐园，正是因为其拥有着现实世界所没有的条件，能更轻易地给予人幸福。与其在意其究竟是真实或是虚假，不如去询问自己想要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是朋友，恋人，被他人肯定的目光，还是星期天百无聊赖的猫？

3. 乌托邦：向前迈出一步的正确，然后再退后半步的温柔

河野裕笔下的角色总是对正确有着执着的追求。

究竟什么是正确？河野裕笔下的角色总是刻意保留着孩子般非黑即白的对于正确的追求。歧视是不好的，牺牲是不好的，悲伤是不好的。善良的神应当给予穷苦的人无条件的面包以及牛奶，而不应附加什么古怪的测试。他笔下的故事总有这样一个角色对正确有着近乎固执甚至难以理解的追求。那些早应在孩提时代忘记的梦想——世界和平，人人幸福，被河野裕重新拾起来并将其赋予其故事里的角色。他们甚至不愿意妥协，试图去无视那些人心里无法改变的东西，在实现正确的路上又不愿意违反自己的正确，义无反顾地去追求在大人眼里看来幼稚不过的世界。

这样的角色在河野裕的笔下通常是女角色。真边由宇，茅森良子，一往无前的她们犹如夜空中永恒不变的星星，以恒定的光芒照耀着四周。她们试图将乐园变成真正的乌托邦。她们向前迈进的步伐令故事中的其他角色以及读者着迷，以至于忘了她们早已不是孩子，也忘了她们所讲面对的困难与阻力，甚至忘了所谓的乌托邦其实不可能达成。

是的，即使是乐园给了她们看起来能够追逐到完美无瑕的正确的可能，但也终究也是看起来。

完全正确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所有人立即大脑升级，让某个刀锋女王成为蜂巢意识的主宰，否则完全正确的世界永远不可能达成。河野裕笔下的角色往往试图让周边变成她们觉得正确的样子，而事实上她们确实做到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视野所及的世界依然广大到让人无法接受。但正确的她们无法变得圆滑，于是只能将自己坚硬的部分藏起来。真边由宇将自己放逐到了阶梯岛，茅森良子试图隐藏自己。她们往前迈出的一步是那么耀眼，但那过于正确的步伐与这个平凡且普通的世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于是又有温柔的人帮她们后退了半步。

大部分二次元作品都热衷于和解的结局：与自己和解，与现实和解，与未来和解。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结局，但仍期待着不一样的收尾。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面对现实的困难时，与自己和解往往是最合理且正确的做法。倘若轻小说作者有着解决这样那样问题的能力，那他大概率也不会当小说作者了。然而，河野裕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却十分的巧妙，或者说，取巧。

他绝对不会让他笔下追求正确的角色变得圆滑，妥协。她们将始终维持其耀眼的光芒直到永远。可是，她们迈出的步伐终究与现实不相容。于是河野裕创造出了那些温柔的男角色们，他们被女主角们那正确的步伐所感动，发自内心地将其视作自己的偶像，试图维护她们一往无前的背影。于是，他们温柔地，悄悄地，将她们前进的步伐倒回半步，去弥合女主角们前进时所来不及注意到的伤痕。

咲良田的结局最终停滞在了只有一只猫沉睡的时刻。然而那还不够，那仍然不是正确。纵使乌托邦无法达成，但乐园仍应是乐园，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的乐园。当然，不包括蚊子，但包括猫。

4. 孩子与大人：在夜晚里烦恼吧，在烦恼中成为大人吧

黑暗、安静同时也是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时间，每当夜幕降临时烦恼吧，每当夜幕降临时决断吧，回顾过往而后悔吧，认可过去的经验错误吧，反复度过一个个这样的诚实夜晚，终有一天会成为靠谱的大人。

孩子与大人的关系也是河野裕作品中常出现的主线。

河野裕作品中的大人总是以一副看淡世间一切的状态登场。无论是咲良田里面的津岛老师，还是阶梯岛里面的匿名老师。他们总是说着很有大人味道的台词，讲着很有大人味道的谜语。他们兴致缺缺地看着孩子们的革命游戏，却也总是忠实地履行着保护孩子的职责。简单概括的话，那就是“靠谱的成年人”吧。

这样的成年人时怎样由孩子成长而来的呢？

匿名老师说，世界上有两种大人。一种是无法继续当孩子，没有办法而不得不成长为大人，放弃很多事情将自己渺小的经验当作世界的一切，诉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一切幻想舍弃便是成为大人这样的借口。令人众人选择了身为大人的自己，有着去履行世上一切重要义务的觉悟。但是大部分大人应该都是介于两者之间吧，被迫接受着自己成为大人的事实，但又固执地声称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去履行大人的义务的。

可孩子们总是想成为大人的。渴望着被大人认可，渴望着成为大人。他们渴望着从大人温柔注视的视线中解读出除了慈爱以外别的含义，赞赏，批评。当被大人反对时，他们又希望自己能像大人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

该如何成为大人呢？这似乎是个很简单，也确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经历过足够多的夜晚，便自然而然地能够成为大人。成为大人无关主观的心境，只与客观的时间流逝有关。孩子们也不必去追问为什么一定要被大人保护着，这也不过是大人固执地赋予自身的义务罢了。我非常喜欢河野裕塑造的这种冷淡却又富含着温暖的气氛。温柔的事物就让它温柔地持续下去吧，不必过分地去追寻其背后的原因或者意义。

河野裕笔下的大人大多是一副靠谱的模样。可当他笔下这些“不靠谱”的孩子们成为大人后，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所表现出的又是怎样的形象呢？正确的他们必然不会在夜晚温柔的拷问中磨损自己的棱角，在正确地履行大人职责的同时，相信也会不断地迈步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吧。

5. 永远的青春与成长：你看青春小说不看恋爱你还看啥

青春小说果然还是不能缺了恋爱啊

相比于那些复杂的哲学思辨，青春中的成长与恋爱无疑是好懂不少的。如果将河野裕小说中的那些哲学思辨的元素剔除掉，那它们也不失为一本优秀的青春小说。固执的少年与少女以及经典的 boy meets girl 剧情，阅读这些故事的某些时刻真的很难控制住轻微的嘴角上扬。角色们在故事中的成长也无疑是简单易懂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河野裕的书简单地看作恋爱喜剧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河野裕描写男女角色的关系性时往往是不会出现恋爱这一字眼的。他们的关系可能是羡慕，憧憬，跟随，但就是羞于用恋爱这个字眼来描绘(这一点倒挺像杉井光的)。克制的文字与情感表达似乎也让角色的情绪与恋爱稍微错开了方向。但是专业的读者就要敢下专业的判断，如果这都不算恋爱拿什么才算恋爱。非要整的像蓝光文学一样天天在绝症末期然后突遇同样得了绝症的美少女，然后非得赶着夏天的末尾谈一场最后的恋爱在人生末尾拾得所谓的幸福再心满意足地死去，这样才算是恋爱吗？这种事情干一次可以但不能每次都这么干啊。

恋爱本身就是青春故事中所无法彻底避开的问题。少年少女们固执地将恋爱看作其它的东西，憧憬，友情，怜悯或是诸如此类的情感。河野裕非常聪明地将恋情用各种关系修饰起来，将情感中潜藏的恋意埋到最底下，给读者一种疏离的情感体验。但这难得倒我吗？难不倒我啊。河野老贼自从出版完《重启咲良田》后，他忠实的读者总是试图将其后续作品中的主角与咲良田的三人组：浅井惠，春崎美空，相麻堇一一对应起来。党争啊磕 cp 啊什么的，没有了这些保留环节，那还叫什么轻小说轻文学啊(笑)。

6. 结语：在没有人哭泣的温柔世界

河野裕的作品在我的轻小说阅读历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很难驯的如此温柔地一名作者，他将他的温柔赋予了其笔下的角色以及世界，甚至包括那些到处闲逛的猫。如果你小时候的愿望是世界和平，那河野裕真的能帮你重新拾起这个愿望，让他书中那些温柔的孩子与大人们为此奋斗一下。